第九百五十四章 钢剑相隔
透过煤炭燃烧的焦烟,可见许多条划出直线的天蓝色裂痕纵横交错,划穿雾霾,周遭漆黑的烟絮也被镀上苍白的边缘。光点将议事厅的屋檐浸染成蓝色,接着就像湖面泛起涟漪那样,以光点为中心的一切形状都发生歪曲,乃至横平竖直的墙壁也在坍缩、拉长——像是借由凹凸不平的镜子看到的影像。这歪曲的轮廓向外扩散,裹挟着烟雾如幕布般展开,扫过附近街道,像天空延展。
一个人出现在光点消失的位置,穿着光明神殿的法衣。
......
“这是你写的?”萨塞尔说着指指涂改过无数次的信件,朝她看了过来。莫德雷德表情不太好,她不太希望别人看她没写完的东西,不过,也许是跟这巫师的谈话太过自然,所以没有以往那么恼怒。
在这封信件里,她涂抹得最多次的,也许正是“人民的敌人。”莫德雷德每次写到情绪极差的时候,就会把她的父王借此指责,可是稍后思考片刻,却又会把这句话抹掉。她觉得这样说不完全对,毕竟,她知道阿尔托莉雅也爱她的人民,尽管这种爱有时候不免比任何敌对都要残酷——尽管是我所爱的,但我也会伤害它。有时候她爱的少一些,反而会更好。
翻阅萨塞尔给她抄录的对话记录时,莫德雷德不得不承认,父王的确爱她,因为她要是不这样爱她,就不会这样来折磨她。现在每当她翻到其中有关她和父王的关系时,跟任何时候一样,她都朦胧地感觉到,自己在阿尔托莉雅面前虽然是正确的,但却不完全正确。“不完全正确”和“完全不正确”之间只有一步之差,而父王责难她的时候,也都会情不自禁、亦或是理所当然地迈出这一步。
和萨塞尔谈了这么多次以后,莫德雷德觉得她们两个人各自相信各自的真理,而且这两种真理是互不相容的,也是彼此敌对的。必定是其中的一个把另一个消灭。可是,不管是谁取得胜利,难道有过错的不总是胜利者,而失败的则是正确的吗?
这些过去都很朦胧的思想,她只能说给自己听,而不能说给别人,既是这个很洞明人心的巫师也只能遮遮掩掩地谈谈。说到底有谁理解,又有谁相信?而且怎么有人能充当孩子和父母之间的裁判者?
等到她面无表情地盯了萨塞尔一阵后,他总算放下了破破烂烂的信件,莫德雷德则暗自希望把它销毁,反正内容都已经被这人看过了。
当莫德雷德看到巫师出现在光点中时,只过去一两次呼吸的时间,他就当场消失,随后站在她眼前的高台上。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跟她擦身而过,走进房间。高台的寒气让莫德雷德脸有些发僵,但萨塞尔却和待在赛里维斯一样套着单薄的长袍,——也许短暂的片刻之前,他就待在那座遥远的城市。
虽然她自己只穿着短裤和内衣,这男的却一言不发走进她的卧室,还一屁股坐在她翻来覆去了很久床边上,顺手拿起她的信。这事仔细想来不太对劲,然而,那身庄重的丝质外袍和神殿徽记让她觉得自己正参与神殿仪式,他腰间那柄锋利的剑也在刺痛着她的神经,实在没法往其它方面去想。
“萨塞尔。”她顿了顿,没想好该说什么。
“莫德雷德。”他敷衍地点头。
莫德雷德不太清楚对方有没有感到尴尬,也不太清楚他是不是故意这么回答,不过她显然由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对话煎熬过了片刻尴尬。
“白天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于是她直截了当提问。
“我在赛里维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只能这么做。”萨塞尔说,然后抬起头来,“你看上去情绪很差。”
“我经常情绪很差。”
“今天不同,莫德雷德,你觉得,是什么让你不安到这种程度呢?”
你觉得还能是什么?莫德雷德心里有个声音咒骂道。然而她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头边上面,看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这人每次都能注意到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她已经不会感觉到奇怪了。
事实上,就在他们都要离开赛里维斯前的几天,父王跟她说过一段话——也许是想了很久但却一直没说,倘若今天不说出来就实在没有机会了——才这样告诉她的话。
“过去,跟法兰西的战争中,我们,咳,吃了打败仗,是由于我们没有掌握战争的记忆,在我们痛苦而有耐心地上完了这场学后,在你也去过了很多地方后,如今我们应该看到,我们的确是原始而封闭的。这场失败不是由于主观的因素,不是由于许多小事的累加,也不是谁的错,而其实该归结于更本质的理由,后勤,军纪,乃至我们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