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章 巨物
鸟毛看得出来，不列颠的王储几乎是想当场拔剑把她砍死，毕竟，她这番言论可称祸乱军心。然而很快，一种无法理喻的情绪从对方眼中升起。她猜测和萨塞尔有关，并且凭感觉而言很像是恋父情节，真是可悲极了。莫德雷德深吸了口气，“他让我相信你，但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我不想费任何心思劝说你，但现在，你最好马上就召集人手撤退，除非你想和你忠诚的骑士们横死在阿勒斯卡。我话就说到这里，跟着我们也罢，留下来也好，随便你怎样，反正我会带我的人走。”
对方脸上暴起青筋：“你——”
鸟毛稍稍侧了侧脸，让遮住眼睛的金发落到耳畔，“怎么，心怀荣誉的王子殿下？你要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吗？”
......
塞蕾西娅呼了口气，抓住面前和手臂一样纤细的石檐，将自己荡过断裂的桥梁。他们似乎在黑暗中前进了一个多月，也许还要更久。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让人发疯的黑暗中摸索。有时他们在狭窄的隧道里匍匐前进，站也站不起来，有时他们侧身卡进狭窄的缝隙，被挤的浑身作痛，有时还要攀爬垂直或歪斜的深渊绝壁，一爬就是好几百米。这段时间以来，遇到能够舒展身体的地方简直种是奢侈的享受。
和入口宏伟恐怖的景观相反，这建筑内部的通道过于憋闷复杂，动辄都是坍塌的废墟和曲折的小径，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是蛔虫，在被焦烟熏黑的肠子里蠕动。若非把皮革布缠在手上，她这双手早就鲜血淋漓了。
在这个构造无法形容的建筑的内部，他们遇到的大多数巡逻队都是异种纳格拉组成的，这些变异种群的肢体至少都有十条，对称分布，像蜘蛛一样从脖颈、脊背和肚腹延伸出来，人脸都被挤得变形，要么向外拉长，要么向内皱缩。在它们身上散发出腐烂水果的甜腥臭气。
起初塞蕾西娅看到它们还会感到恶心，不过，等着萨塞尔领着她俩与其擦身而过很多次之后，她也就逐渐麻木了。这个黑巫师不仅会让异种纳格拉以为他们一行人是同类，甚至还研究出了它们的语言、文化、习俗和发音腔调。塞蕾西娅本以为纳格拉是野兽，后来她却发现，这些东西听到萨塞尔刻意发出的尖锐嗓音，竟然会频频点头，有的甚至会对打断萨塞尔发言的同伴嗤之以鼻，与其扭打成一团。
从黑巫师转述的内容塞蕾西娅得知，它们这支纳格拉种群从出生以来就在此地繁衍生息，受到不明影响，因此发生变异。在它们庞大的种群成员里，很少有哪个纳格拉见过传说中的瑟比斯黑巫师，更别说是深渊之下的“真理天使”了——那里对它们来说是一片充满幻想的土地。
至于它们口中的“真理天使”，萨塞尔经过旁侧敲击和推断得知，就是瑟比斯学派崇拜的东西。
在交谈中，所有这些纳格拉都坚称自己是为承载下一纪元而生的子嗣，却不知道纪元究竟是什么意思，它们又说自己是伟大秩序的守护者，却对于“秩序”和“守护”这两个词汇迷惑不解。它们的语言里没有荣誉或仁慈，不过倒有近百种描述施虐和暴力的不同名词。它们说自己总是无比饥渴，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满足这种饥渴，不过与此同时，它们也都自认为无比忠诚、毫无畏惧。
虽然在塞蕾西娅看来，这些纳格拉个体无比狂躁，还擅长自我吹嘘，萨塞尔却不认同，并表示——这个奴隶物种不懂谎言，并且只要有上位者命令，它们就能表现出森严的纪律性和极其良好的协同性，仿佛是蚁群。
最初她以为这段路程不会多久，可如今他们徘徊了一个多月都还没见过阳光，更别说来到萨塞尔所说的终点了。这仿佛是一座由无数幽邃甬道构成的山峰，由墨绿色脐带一样的建筑材料编织而成，其间遍布淤泥、蠕虫、藤壶和活的浮雕，又像是把一座无比庞大的城市卷在一起，揉成团杂乱的蚯蚓堆。
塞蕾西娅实在记不起这是踏上旅途的第几天了，但她觉得醒来就走和累了就睡的时日仿佛永无尽头，她既分不清昼夜，也搞不清方位，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在往上走，有时候却又不得不往下坠。四下都笼罩在一片纯粹的黑暗当中，他们仿佛是在深渊中漫步。
直到他们采集的藤壶快要吃完了，她才发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区域。
战争遗迹，异种纳格拉是这么称呼它的。
虽然纳格拉不愿来此，不过看到空间更加开阔，近似于建筑的走廊，塞蕾西娅总算愉快不少。他们在这个废弃已久的迷宫里游荡，脚步踩在淤泥、积水和浸泡到腐烂的尸体上面，发出黏稠的声音。周遭墙壁遍布弧形尖刺，还覆盖着柔软的纤毛，有时候让塞蕾西娅觉得这里就像蠕虫的腔肠。通道相当曲折怪异，很多都会向斜上方或斜下方偏移微不可查的角度，等到回首的时候，才会发觉脚下位置已经和此前有近百米高低差了。
沿路上有很多房间，大部分都坍塌了，残余下来的内部构造都很让人很不舒服，其中有一个使她印象深刻——就像是蜗牛壳，里面塞着一具躯体拉长的腐烂死尸，皮肤被水浸泡得涨起，塞满了蜗牛壳的内部空间。
除此以外，每个积水和淤泥处都有很多因浸泡而肿大的腐尸，其身体的一部分均和地面、墙壁融为一体，无法挣脱，剩下的部位全都肿胀得像是肥蛆。由于尸体难辨形状，也很难分得清种族，只能猜测是降临之年抵抗外域邪神的古代人，或是困死在这片潮湿废墟里挣脱不得、最后饿死的俘虏。
在遗迹转角一个有如大峡谷的破败长廊里，萨塞尔突然把她扯到角落里，然后推了一把玛琪露，后者散成一团无比纯粹的黑色迷雾包裹住了他们。一只磨盘大小的浮肿人手跟他们擦身而过，踩在淤泥里面，紧接着就是一条颀长的蓝青色人腿。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塞蕾西娅勉强抬起头来，看到那个像蜘蛛一样的蓝青色庞然巨物。它有着四条像是属于人类、但纤长到显得畸形的巨大人腿，肌肤潮湿发涨，脚掌是肿胀的人手，长着无数人头大小的瘤子，每个瘤子都是一张露出怪笑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