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章 你真的没有被他抱过吗?
“尽管如此,大宗师还是交代我说。”斯卡拉提斯答道,“这也是您早该预料到的事情。”
塞米拉米斯瞥了莫德雷德最后一眼。“我最担心之处在于,此处是否深到足以躲过你所窥见的征兆,被附身者?”她的眼睛对上鸟毛,眉毛立刻蹙起,仿佛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当危险的东西。“让你的人都往后退,叛逆的骑士莫德雷德,退得越远越好,哪怕一切结束也不要再想着上去了。”她低声说,“如若不然,这里所有巫师加一起也不能庇护你们。”
“你指什么?”莫德雷德感到血往脸上涌。她这句话.......
塞米拉米斯端详了她片刻,她的妆容在黑暗中是令人心悸的白色,犹如鬼魂一般。
“我们头顶的一切马上都要完了,亲爱的,甚至连这座破烂城塞都不会给你们留下来当墓碑。”塞米拉米斯用死人一样的声音说,然后把视线转向鸟毛,“我不知道你的主人萨塞尔想要对抗怎样的东西,但很明显,我不想。”
“我也不想。”鸟毛耸耸肩。
莫德雷德咽下危险的预感,死死盯住这两个言语漫不经心的置身事外者。尤里安公爵入城时与鸟毛在城墙顶端会面的夜晚,和萨塞尔那场神秘的谈话,一幕幕情景在她灵魂之眼中闪过。暮冬的夜晚格外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那让我们说得简单一点吧,可以吗?”塞米拉米斯说,“告诉我,你的主人究竟把战场放在哪里,雇佣兵,告诉我,我们这些人要从距离多远的道路去往地表,——才能不被灰精灵的主力军队淹没?如果不立刻给出一个回答,我会和我们的学派立刻从现世离去,免得时间太晚让我无法脱身。不过放心,这些忠诚的贾维赫卫士都会跟随你们一起殉葬,”仿佛是要强调这句话可信的程度一样,她把“殉葬”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拿我的声誉作保证。”半精灵以理所应当的语气说。
......
曾经是高尔国王——后来在蛮族之乱中和其它破碎王国一起并入不列颠——的尤里安陛下难得如此愉快。
“我忠诚的骑士们都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亚奎尔先知,”他冲一侧那个佩戴银白面具的人说,“虽然稍有意外,但也不足为虑,至少他们的法师全都留了下来。”他转身面对年迈的老宫廷法师,这家伙坐在废墟的石块上,有些没精打采。“菲兹沃伦,让其它军官和骑士做好准备,等到献祭结束,我们都能得到升华。”
老法师眨了眨眼睛,挤出困倦的泪水。“我不太懂您所谓的升华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实在太老了,老到对不朽毫无指望......只要我能恢复年轻,那就怎样都好。”
“不,”尤里安回答的语调既带着对方不争气的烦恼,又有些玩笑意味,“可不止是让你恢复年轻的程度,老家伙。我亲眼见过他们为我展示的一切,那可是真理,你明白吗,真理!”
黑巫师亚奎尔侧脸看了他一眼,仿佛要指出他当初连真理这个词都不会拼一样。
不过尤里安还是迤迤然握剑站在城墙顶,俯瞰遮盖地平线的灰精灵阵线、浓烟滚滚的阿勒斯卡要塞和铺天盖地的羽蜥龙。莫德雷德带着她被缴械的部属们撤离之后,更多递补部队还在涌进城内,无数光线和炮火亦在城市顶端交织不休。他身旁除了病怏怏的老高阶法师菲兹沃伦,还有菲兹沃伦的学生、得到存活准许的忠诚骑士以及督战者亚奎尔。他们在城墙顶端排成一行,占据了城墙的一大部分,至于那些虽然是他部属、但也要被献祭的士兵,都在后方待着,和其它人一样列阵展开,排成整齐的队列,仿佛是要送入屠宰场的牲畜。
附近有几处失守的废墟,光明神殿正匆忙补救,不过尤里安懒得去操心。几个步兵军团正从阿勒斯卡要塞后城门的方向走进,边走边排好阵线,将法师们堵在大盾后面。其中也有不列颠王国的军团。时间恰到好处,他们对一切都一无所知,以为这座边境要塞是一个奇迹般的防线,可以抵挡灰精灵很久很久。连澄澈的夜空都在祝福他们。然而现在......
眼前的情景不由得让他想要发笑,但想到时机,尤里安还是压抑笑意。一百多个阴影幽灵就让城墙的守卫陷入苦战,被非自然的黑色闪电引爆的重炮跟着塔楼垮塌下去,让街道都燃烧了起来。很多人都在忙着救火,尤里安则让他手下注定要牺牲的队伍迂回去城市南边,好帮助防守更薄弱的战线。光明神殿的骑士长莱恩卡对他遥遥致谢,不过在他眼里却显得十足讽刺。
这人连他身旁的黑巫师都看不出来。
包括不列颠王国“伟大”的亚瑟王在内,附近所有人都一无所知,将要发生何事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谜题。在这谜题解开以前,只能用生命去证实它。先知亚奎尔声称,这将是凡人所无法理解和洞悉的净化,是一场以真理之名发动的献祭。这意味着,这些不知道多少万人的军队将全数无能为力地死去,甚至连尸体的数量都无法被清点。他们将在真理释放的怒火中全部倒下,就像屠夫刀下哀叫的猪仔一样。
这一切仍未发生,不过尤里安已在战场上目睹了许多屠杀,足矣让他看到栩栩如生的血腥画面。他能想到大群大群的光明神殿教徒四肢摊开,颓然倒下,死在这座再无生机的边境城塞里。他们也许会被烧成焦炭,也许会被抽干灵魂,他们也许会感到极度的痛苦,也许会在什么都意识不到的状况中死去......
起初,这种想象会让尤里安略微产生一丝负罪感,一种奇异的悲哀,可是随着他不断祭拜摩根所说的“真理天使”,他才日渐明了,这场屠戮相比于纪元更替的规模,几乎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起初,他对第二次毁灭的预言只有抽象的概念,和儿时听闻的英雄故事并无不同,然而现在,当他真正领悟到第二次毁灭的全貌时,他才明白,以这件宏大的布景为借口,一切渺小的情感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支由光明神殿组织的庞大军队将会被献祭,这是连神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再看看这座要塞里庸碌的凡人们,他们可悲的视野被世俗信义所遮蔽,只能看到抵抗外族的阵线。但是,时间将会告诉所有人,在不远的将来,提前知晓一切的他,即将得到——
“那是什么?”尤里安忠诚的骑士巴莱忽然问道。
他不懂法术,可他看到那缕不洁的光芒时却马上就认了出来。死亡。那是死亡......
起先只是某种碎裂的声音,仿佛有人踩碎了窗户玻璃,然后构成现实的基底就像镜子那样显出裂纹,——彩色的、色彩斑斓的裂纹。破片有着完美的几何形的规则棱面,光线透过其中,发生折射,变成五颜六色的折线,稀疏地洒落在人潮的波浪上和灰色的石砖上,蔓延......
尤里安本能地往后退去,想要远远逃开,想要喊出什么东西,然而他肺中的空气就像是被抽干了,喘不出声来。他看到黑色的钢铁、红白相间的血肉和灰褐色的岩石仿佛砸在地上的玻璃雕塑那样裂开,连同惨叫声一起,化作色彩绚丽的瑰丽碎片。不可计数的棱面就像大教堂的彩色玻璃,就像千千万万的彩色冰块在海水中碰撞、浮沉。
这瘟疫般的破裂以不可抵挡的趋势向外蔓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转眼间就把夜空化作由无穷棱面构成的无边大海,荡起波浪。这一幕实在无法理喻,简直像是发疯的狂人提着笔在白纸上胡乱描画,刻出一道又一道血肉伤痕。他看到巍峨的重炮化作一座彩色玻璃浮雕,仿佛是用沙子堆成的,风吹过就轻而易举扬了起来,如缎带一样朝四面八方洒了出去,缓缓飘舞。
“这个混蛋骗了我们,陛下!”那个在尤里安年幼时就一成不变的、年迈的声音喊道,“阿勒斯卡——在阿勒斯卡没有任何人能活下来!”
城内各处都有法师们升起有形无质的壁垒,虚幻的色彩融汇为一,仿佛这是唯一可以抵挡世界破碎的措施。不知何时,绝望的菲兹沃伦把他也护在身后,让尤里安想起小时候大师和他坐在花园里讲英雄故事的时日。虽然老人的身体在光幕下颤抖,摇摇欲坠,但那高昂的吟唱声却无比坚定,仿佛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歌曲。有形无质的壁垒挡住了破裂一个瞬息——各军团已经在组织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