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章 哎呦,你脸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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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将阿勒斯卡夷平之后,他到底为此经历了多久痛楚......
哈纳尔·莫萨格的右臂还在扩张解体,榫接结构与脊椎般拱起的肌肉尖弧从肩膀向手指胡乱堆砌而下,骨骼以错综复杂的闭合线条嵌套而成,仿佛无数层层叠叠的野蜂巢,其中神经血管相继断裂,每一条都朝外延展、张开,犹如柔韧的钢丝一般。这种扭曲实在恐怖,却也无可避免,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肉体不受控制地屈张翕动,就像目睹蛇群在巢穴里纠缠。
连他的半张脸也这样扭曲、畸变了。
从他跪倒在地不断呕吐直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一百多年以来,术士之王一次次将身体和意识的扭曲勉强抑制,不断试探着底线,不断尝试火中取栗,然而这次的规模太过恐怖,过去何时都无法与之相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侵蚀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直到将他部分灵魂和意识转化才勉强得到遏制。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仿佛把他投入无比彻底的虚无,虚无中既没有光,也没有色彩,只有苍白的线条和黑暗的空洞。这个被真神诅咒的世界无比拥挤,空气和尘埃有如钢针般扎着他的灵魂,土地仿佛布满尖刺的无穷棱面,只有巫术圆环制造的虚无才能让他获得片刻舒缓。透过失去了视域限制的灵魂之眼,他无比清晰地凝视到世界黑暗而弯曲的表面,凝视到它纠缠汇聚的深层。
太阳发出的光线以诡异难明的方式震荡不休,非自然的雷云从不存在的理念中涌出,向其内部蜷缩、生长、蔓延。从仍在坍塌的山峦背后他可以看到被山遮蔽的海岸线,它汹涌起伏的宽阔线条与海风、与群山的线条相互交织,时而狂怒地拍起巨浪,时而带着慵懒和倦怠向后蜷曲。
它要来了。
被诅咒的神尸,它要来了。
呼唤的低语已至,它将要来到现世,带来无法抵御的毁灭,从它降临之处到赛里维斯都要化作在瘟疫中朽坏的千里绝地.....
正因如此,灰精灵们要走另一条路线。被它所践踏过的大地边缘是不会有生机存在的。
但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开始召唤他,斥责和赞许接踵而至。“真理天使”,——那些黑巫师这样尊称它,——要哈纳尔·莫萨格全心全意地张开双臂,放开抵抗,接纳它最真实的恩赐。从他接纳这份真理开始,它就在召唤他,可是从他接纳这份真理开始,他也知道了、并且恐惧着,这究竟会让他迎来怎样的结局?
一定会是灾厄。
就像现在他所承受的那样。
术士之王像磨动转盘一样缓缓扭动畸变的脖颈,向漆黑色的世界发出无声嗥叫,接着在奴隶抬着的御辇里低头呕吐,抵抗愈演愈烈的侵蚀。在这个时候,连嘈杂的声音都像严冬的寒风一样灼烧他无法流泪的眼睛。
穿过阿勒斯卡要塞遗留的豁口时,他才抬头环顾四周。举目所见,尽是同族和阴影幽灵以及边缘的加克族蛮人,而除了一小片格外顽强的人群还在抵抗,其它区域都只剩下黑暗冰冷的人类尸骸。战线最前方,阴影幽灵正按计划驱赶着惊慌失措的逃亡者们,让他们像猴子一样奔跑。
哈纳尔·莫萨格,复兴族群之人,他多么渴望这场战争能一直这样顺利,希望灰精灵这个种族能够重获远古时代的辉煌。但是,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它所期望的并非如此,它不在乎他们这些凡俗的渴望,它想要的结果远不止这么简单,甚至要比他所缔造的阿勒斯卡废墟更加恐怖。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罗拉德,他们的新皇帝。术士之王耐心地引导灰精灵剑士的力量和意志,为了不让对方不在诅咒中发疯,他必须这样去引导。
那个声音也赞许了他。
于是他看到罗拉德跨过阴影幽灵的屏障,冲破最后一块由抵抗者汇成的礁石,将巨大的幻影屏障撞成碎片,然后一剑劈碎了护卫的光明神殿骑士。几个身着白色战袍的法师挥舞大锤发出怒吼,踏碎地面朝他狂奔而去;他们全身皮肤闪着白炽的光,能量从眼中和口中涌出,化作层层嵌套的圆弧,汇聚为缠绕全身的雷暴。
灰精灵的新皇帝像野蛮人那样作战,喉中喊出低沉的咆哮。他无视伤痛和破碎的血肉,侧身撞破雷暴,接着就挥剑撕裂了对手幻影般的防御。罗拉德一边撞开盾牌,一边把抵抗者纷纷身首分离,鲜血溅满全身,彰显着他作为战士的荣耀。这个年轻灰精灵的狂躁中饱含着他蒙受的屈辱,饱含着清洗屈辱的快慰——因为错过灰精灵统一战争而备受轻视的前半生。如此强烈的满足感。
对于没有早点注意到罗拉德·森格尔,术士之王并不后悔,至于赶在为时已晚之前缓解这个同族的心绪,他也从没想过。哪怕没有罗拉德,也会有其它同族遭受诱惑。他敢确定,只要他拖延承诺的时间,就一定会有人握起那柄被诅咒的剑,代替他成为新的灰精灵皇帝。
归根结底,是奥拉格从中作梗。
“陛下!”一个声音传入术士之王耳中。
哈纳尔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看到一个眯着眼的剑士将灰精灵年轻的皇帝罗拉德轻易斩首。此人留着一头及肩长发,纹饰华丽的衣衫显示出他在人类王国尊贵的地位,不过,这不是术士之王所在意的。他看到此人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仿佛连着天上的星辰,往此人躯干中注入无比璀璨的光。这个人类被不朽之物祝福了。
可这也毫无意义。
罗拉德·森格尔无头的尸首并未倒下,其脊椎往上延伸,咔咔做响,骨节尖端犹如战车轮辐的长尖刺,飞出的头颅亦如风沙般崩溃解体,环绕其颈骨汇聚拢来。“逃吧。”他们的新皇帝低声说,用他比遭到斩首前更强壮的手臂挥剑劈下,震得这个被祝福者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
不久,这用不了多久。
罗拉德将在一次次生与死的试练中越来越强大。
术士之王把灵魂之眼投往不朽者的庇佑,当剑士毫无悬念地死去之后,某种不可见的、遥远的光便牵引着他的灵魂往上浮升。哈纳尔伸出他扭曲畸变的右手,将其虚握,这缕遥远的光芒就被抓住了,在他手中不停挣扎。他冷漠地低语着咒文,将死者灵魂从其末端缠绕的钩锁中扯了出来,投往真理天使所在的虚无深渊。
然后是应有的报偿。
术士之王攫住这光芒不放,同时低声念诵咒语,直到光线尽头的人被洪流锁住,冲垮形体。
“收回你冒犯我等的目光。”他低声说。
......
阿尔托莉雅看着梅林单膝跪倒,发出剧烈的喘息,呕出内脏的碎块和污血——这些东西都成了蠕动的丝线和尖锥,像是蚯蚓在建筑废料里成堆成堆地纠缠。她听到牙齿咬合声,看到拉长的骨节往外刺出,那嘶哑的摩擦声响就像是生锈的钢铁。梅林竭力念诵巫咒,每一句话都包裹着性别难明的喘息。
然而她还没走上前去,又是一阵震荡从梅林骨髓深处传来。她看到对方浑身血管挣扎着钻出皮肤,宛如树木枝杈朝外蔓延生长,带着无比诡异的勃勃生机。梅林本人脸朝下栽倒在地,肢体不断萎缩,皮肤干枯开裂。她为面前发生的一切震惊不已,想去搀扶,却被他抬手挡住。
“不幸的是,不仅特里斯坦再也无法挽救,我也得消失一段时间......”梅林挂着勉强挤出来的微笑说,“阿尔托莉雅,如果你还想把握不列颠的命运,你就必须按照忆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