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可爱又可靠的玛琪露师姐
“大人——”
听到利奥的声音，骑士长似乎被他唤醒了意识，猛然间躯体颤抖，肌肉泵出道道凸起的青筋血管，像是在竭力抵抗某种噩兆侵蚀。从他喉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嚎，如此撕心裂肺，使年轻的神殿骑士恐惧不已。利奥感到骑士长不计后果在灵魂中推开光明迷道的门，看到骑士长眼中、口中乃至全身上下都燃烧起白炽的光芒，宛若沸腾的河流向外漫溢而出。
黑龙的骑手耸了耸笼罩在长袍甲胄下的手臂。
“我并非是个仁慈的人。”骑手说，只瞥了一眼就让利奥僵在原地，口中话语也被堵回喉咙。“我们的朋友玛杜琳娜付出了，因此她能得到报偿。然而你不同，利奥。”他把浸满鲜血的剑刃挥下，掠过他的脸颊指向骑士长，几乎让他感受到剑刃冰冷的温度。“不过，我总是秉持我父米伊尔的意愿......”骑手转而说道，“在一切结束之前，只要你想，你就可以随你的爱人投效。”
这时，骑士长大吼着，声音仿佛神圣信仰的咆哮，金色长发被暴雨淋头一样的汗水浸湿，随风扬起。利奥看到他高举双臂，尽管脸颊如癫痫般颤抖，但还是带着锐不可当的力道挥下阔剑。那剑变成一道燃烧的白色闪电，划出无比刺眼的轨迹......
一个清脆的声音盖过了这吼声。
“这可不行。”
话音刚落，骑士长就肢体抽搐地停顿原地，喉中咳出大股鲜血，径直跪倒。然后就在目瞪口呆的利奥面前，他的手指溶化了，黏在一起，成了猪猡一样的三根粗壮指头。他手中阔剑随之砸落在外廊，颓然地滚了几圈，坠向他们脚下茫茫的大地。
接着，从他嘴里呕出烂菜叶子、沾满胃液的水果、嚼烂的面条、满是油脂的生肉块以及滚烫的熟肉团，仿佛一口肥猪吃多了泔水和剩饭，正往外呕吐。他的脸颊被肥肉油脂充满，逐渐向前凸起，层叠的皮肤褶皱把眼眶挤得向内缩小，眼珠也逐渐失去神采。他的鼻子膨胀成喷洒着面条、胃液的圆柱形。他的甲胄被撑得向外崩开，肚皮松弛下去，拉出层层臃肿的褶皱，从容纳脚掌的甲胄里钻出来黑漆漆的猪脚。
利奥的心在胸中狂跳，甚至没注意到无比阴郁的大海在头顶天空中旋转。虽然彻底无法言语，他的灵魂还是喊出了声，似乎领悟到了他们将要面临的命运。
他转向玛杜琳娜。“你给他们吃了什么？”他瞪大的眼睛在问。
玛杜琳娜没有回答。
突然之间，陷入沉寂的空天飞艇内部嘈杂起来，曾经是人的牲畜们都拥挤着往外钻出，从他们群聚的污浊泥流里能看到家猪、公牛、驴子、牧马、绵羊，从它们已经是牲畜的嘴里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嘶叫。不知为什么，年轻的神殿骑士确切地知道，它们是发自内心的呐喊，呼唤着同一个“东西”。玛杜琳娜拉着利奥往后退，但马上就被蜂拥而至的牲畜挤着撞到了凭栏边上，那位骑士长已加入他牲畜同胞们的队列，仿佛曾经为人的时候骑士们挽起手来一样。无比撕心裂肺的牲畜哀叫越来越响，利奥忽然害怕自己的心会由于恐惧爆裂开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所有人都——！他从未离异域如此接近。是的，这是邪恶的巫术。
黑暗之地的巫术。
在无比混乱的视野中，利奥看到一只阿提拉斜目鹰落在外廊的栏杆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三排倾斜的赤红色眼珠在它乌黑的羽毛下转动。而“她”就跟在后面。“她”为黑色羽毛所覆盖，头发像是黄昏的光，眼珠血红，身上只穿白色的法衣，那无比纯粹的白色足以刺痛眼睛。上千个恳求的牲畜低号声更加高昂，上千双恳求的“手”朝“她”伸去，想要迎接“她”、叩拜“她”、触摸“她”。
利奥看到骑士长——曾经是骑士长的肥猪——发出撕心裂肺的猪号声，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往前挤去，吸引“她”的注视。这个不明来由的存在站在外廊凭栏上，对它们伸出一只手，动作缓慢而轻盈，就像有柔和的风托起她的手臂一样。不知为何，玛杜琳娜也像牲畜们那样举起双手，伸了过去，也想要触碰这既神圣又邪恶的人影；利奥下意识把她抱在怀里，把玛杜琳娜的手臂压下去，把她挡在那个存在碰不到的阴影里。
也许是因为这群牲畜里只有他们两个还是人，也许是因为那存在注意到他在做什么，领悟到他的意思。不管怎样，“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朝他们眨了眨。“她”的嘴角挂起一种奇异的、他无法明了的浅笑。
“这不是很好吗？很甜蜜而美丽吗？”她说，“让他们一起过去吧，小亚奎尔。”
“你确定？放牧人？”骑手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在努力装出温和的语气。
“我还你以为你会尊称我为大宗师呢。”
“你的黑巫术学派已经在扎武隆手下毁灭了，而我，我只会尊称‘他’为大宗师。”
她哼了一声。“只要我还在，学派存在与否又有什么大碍？”然后那个虚无缥缈的人影笑起来，看向玛杜琳娜，“你要学习我的黑巫术，跟我延续我被某个恶毒的糟老头子毁掉的学派吗？我可没有开玩笑呢。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可以把你亲爱的利奥变成一头可爱的小猪或者小狗，让他无论怎样都会忠诚于你，让他无论怎样都爱着你哦？”
“我——我愿意，但不要——他——不要——”玛杜琳娜颤抖着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力摇头。
“是吗？”那个女人端起下巴，仿佛在品味她说这句话时表现的情感，“这样的话，你可要担忧他的对你的‘爱’和他的‘信仰’哪个更占上风了。”她转向利奥，“你觉得哪个更占上风呢，利奥？”
这时候，一头身躯庞大公牛在他面前俯下身，用犄角顶着他裤裆磨动，仿佛是要刺进去似得。利奥无法言语，他几乎要尿出来了。
黑龙的骑手亚奎尔眺望了一阵远方海岸线，然后转过脸。“光明神殿的其它人呢？我们牺牲了这么多间谍，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感慨俗世爱情。”
“如果你不把对我称呼改成‘您’的话，亚奎尔，我就让这个叫‘空天飞艇’的东西往‘它’降临的大漩涡撞过去。”
“感谢您的援手，大宗师。”骑手言简意赅，不过很像是应付烦人的长辈。
“九成都处理了，还有些残存的，但也不足为惧。多亏你们牺牲的间谍，牲畜们正在往我的原野上走呢。”
“是吗？”亚奎尔点了点头，不过利奥已经无法再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了。他看到了......
这个世界正在.......
他看到太阳在红褐色烟尘的萦绕下向上拱起，沉入铁锈一般的天空，立刻隐没不见。紧锁的层云和黑暗的海洋混溶为一，化作软泥般的流体，从天穹悬垂而下。在这无比黑暗的世界中，迸裂的地表上火焰喷涌，乱石飞射。熔岩形成激流，于涌泉般拱起的巍峨山峦顶端倾泻而下，其中无数火花飞溅，看起来竟然宛如飞流的瀑布一般。不可计数的巨大石块和参天古树浮升天穹，宛如无数尘埃占据了他视界中的大空间，海中的钢铁巨舰亦静滞地悬入半空，缓缓旋转、缓缓旋转......这一切都让人觉得，人在其中宛如微尘一般。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墨绿色闪电在连着天和地的云层深处劈落。一根根黑暗的脐带从九霄向下伸出，贯入深渊，扯动着大地，将海水和山岩卷入乌云。整个世界都轰轰直响，仿佛是破碎了，黏稠的云层不断向外生长，边缘处大卷大卷的烟霭不断伸展开来，轮廓犹如蛇的触须。海浪无休无止地涌来，将千万道蛛网般蔓延的深渊化作不可测度的大海沟。为这异象所唤醒的火山们不断呕吐，向天地间倾泻着熊熊燃烧的焦黑巨石，其中有不少砸进了软泥般流淌的云层，抛射到许多、许多公里外的远方，爆炸成一团团浑浊的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