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纯洁而简单的爱情?
随着大战的时日逐渐逼近,此类事务也在占用她身旁所有人的时间。平日目光所见,大多都是忙碌到顾不上吃饭的人,连她母亲也在处理大小事务,再没机会和她像不久前那样共处了。
各国贵族、官僚和大使接踵而至,有的带来本国受灾情报和救援状况,有的要讨论前线事务,有的循着提尔王朝时代忆者的名声请教神秘事务,还有的,要光明神殿高层来解决贵族族裔的争端或王国之间旧仇恨。当光明神殿终于和诸王国谈好诸多条款之后,他们着手修缮勒斯尔南方通往赛里维斯的铁轨,预备运送大战时的物资和兵力。
在格谢尔驻留的这一战时指挥所里,戴安娜逐渐不再参与太多事务,偶尔出来露面,也只是出于好奇才旁观会议,倾听讨论内容。其它人往来离去,但她一直都在附近落脚,所以,即使她偶尔旁观会议,也在心中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了细致的印象。
自从推断出光明神殿应对大战的各事项以来,戴安娜很快就对他们应付诸国使者的场面失去了兴趣。只有自己跟大贵族谈话时,她才能集中精神,否则,就总是会下意识把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忧虑重重。找她说情的贵族们依旧来来往往,但是,戴安娜本人很快就消失在绝大多数会议的参与者队列里了。
有些夜晚,苏西还是会用传声咒联系她,走到她梦中来。这似乎成了戴安娜少有的闲暇时光。另一方面,对于苏西在做的事情,戴安娜总是会不断询问,提供意见,仿佛某种责任形成了无形的绳索,把她往这件事上不断、不断地牵引。在自己的梦境中和对方会面的时候,她看待苏西会有一种宛如昨日的恍惚感,仿佛在自己身上尘埃般堆积的俗世烦扰都疏离起来,像是她回到了比童年更早的年月里。和对方不同,她改变了很多,但她眼前这个乖僻的女孩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永远我行我素,在法兰萨斯时是什么样,这时就还是什么样。
在这几年里,在戴安娜为了政务整日奔波的时候,苏西究竟在做什么呢?她为了一个小小的许诺就把其它一切事情都抛诸脑后。这几年里,她除了传声咒以外什么都不去做,什么也不去关注,——仿佛她并不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中,也不活在这个社会的身份认同之中一样。
戴安娜从她身上体会到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情,仿佛她让她这类人显得脆弱——而且远比苏西这种看似孤僻的人孤独。当然,这不是因为她想要这样的生活,毕竟,她是个把责任刻在自己灵魂中的人。只是每当这时,她都会为很多事情叹息起来。她明白,无论自己把诸多事情做得有多完美,本质上仍然是个凡人。这么些年来,似乎只有明了自己无知的程度,才是她最明确的改变。
她会羡慕苏西吗?也许不会,也许会,她说不清,但苏西生存的方式的确比她更自我,也更明了。想到这里,有时会有一阵奇异的狂热在她胸腔中涌动,让她想要像苏西那样去做。这与家族和政务责任感不同,这是更私人化的情绪。
但她当然不能,所以她只是会帮助苏西,就像这样帮苏西做这件事,就可以满足她心底里隐秘的私人情绪一样。
如今,戴安娜所做的事情和苏西截然不同,——把自己全情投入到一种远超过承受能力的宏伟事件中,这是缺乏具体方向和目标的。在战时指挥所,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嵌在其中的一块齿轮,去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有何意义。然而为苏西私人的愿望出谋划策时,一切都不同了,有时这甚至让她觉得,她这是在满足自己童年时代的遗憾:没有和同龄人一起拥有只有她们自己才知晓的小秘密。
这种满足感很容易解释,赛里维斯的事情是纪元交替这种抽象理念的客观化身,是宏伟历史的焦点,勒斯尔的未来走向就系在这一次战役之上。这关乎无数人的命运!而她们呢,她们只是用笔勾勒一件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段如此微不足道的感情,尽管如此,却也依旧关乎几个女孩的命运。
这件事让她有种挣脱压力和逃避的快感。
然而令她烦心的是,和专注到遗忘一切的苏西不同,戴安娜顾虑太多,她的心态总不能在此事本身上保持长久。有时候她怀疑苏西会离开赛里维斯太晚。一旦苏西被卷入大战,她是否会有能力逃出生天呢?可戴安娜又能说什么?劝对方早点离开吗?这当然不可能,她说不出,苏西也不可能听进去。戴安娜意识到自己感性上很希望看到她成功,理性上却知道,她这样固执地待在赛里维斯一定会有大麻烦。
这实在让她分心。
有些日子,戴安娜会从母亲那儿获知七城大陆的事情,然后转述给苏西,虽然起初她总是抗拒得过份,不过后来似乎是放弃了羞耻心,反而常来找她询问细节了。有时,戴安娜和她免不了提起八年前在法兰萨斯的往事,她俩却只能默然,或是转而谈论别人,毕竟,她们俩在法兰萨斯时从来没有当面说过话,也很难有追忆往昔的话题。又有时候,戴安娜或苏西会谈到记忆中印象深刻的那时的朋友,想到那些人如今会在何方。
曾经追随戴安娜的两位室友,如今都不在她身旁。尽管汉娜和芭芭拉在帝国侵袭的压力下中途离校,可是——也许是为了远离不列颠的政治泥潭,也许只是由于她们更热衷法术,如今,这两人也都在梅林大师的学院里进修,没有掺和家族继承人的争端或是参与政治活动。苏西也谈到她的两位室友,提到洛蒂中途退学去继承了法师的杂货店,至于亚可,她们完全失去了联系,无处可寻。
至少薇奥拉和她签过黑巫师之间的秘密仪式,尚且存在隐约的联系。这是她们唯一能庆幸的。
时过境迁,曾经是朋友的人们,为了各自的出路去往不同的地方,在这世上彼此间失散,反倒是她们俩个以往并无交集的人,竟在勒斯尔共处快五年了。讨论到这些往事的时候,戴安娜常会默然伤感,一言不发,苏西倒是只会低声咕哝几句,然后转而去谈更现实的话题。这其实不奇怪,这些年来她已经发觉,苏西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果决敏锐,几乎不会沉浸在伤感情绪中,只是行事和气质阴沉得过份,才很难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