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枯燥乏味、精神崩溃、自暴自弃的老巫师
......
“帮我个忙，苏西，你不是完全掌握了传声咒吗？”
是的，她不会错过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只要伸手够到它，她的意识就能跨越距离。毕竟，她是继承了先祖之血的人，就像她的母亲一样......
为了某些理由，她选择暂且遗忘代价。虽然这样会对不起母亲的嘱咐，但她向来都很固执。固执得过份。
苏西盘腿坐在她身旁，手指搭在她的手心，低语着黑暗幽邃的词句。戴安娜感到苏西的声音和形影在吟诵中逐渐消失，化作水面的倒影，又随着浅浅的波纹片片碎裂，成为虚无。一条血红色的道路铺陈在她脚下，穿过横亘在她和勒斯尔中部之间洒满月光的板块，直至彼端。
这路是他遗留的。
戴安娜不作犹豫地踏上道路，然后环顾四周景象，不过眼中所映尽是一无所有的虚空。除去脚下这条虚幻、飘渺而曲折的小路，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段距离和过去苏西行使的传声咒不同，截然不同。它有距离，并且距离之长令戴安娜感到无比惊讶，她本以为真正的梦境世界是既没有距离也无所谓遥远的。
她沿着萨塞尔遗留的道路往前走去，很快就来到既看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点的地方，仿佛两个方向都延伸到世界尽头，长度无穷无尽。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这虚无的道路之上，竟有一棵略折断的桃树。戴安娜怀着某种怪异的好奇心来到树下，发现它扎根在道路上，其根系沿着朦胧的幻影往外蔓延开来，汲取着其中的光。
从树干折断的痕迹来看，似乎是人为砍伐造就的结果，——不久，大约也就是一两年前。它像是快死了，却仍旧顽强地活着，树枝有如蜘蛛的脚那样相互纠缠，挣扎不休。
戴安娜把一只手按在树木折断的截面上，手指划过，发现并不存在年轮，仿佛是其中缺失了真正的树木该存在的特质。她在桃树旁站定，盯了它许久——似乎听到低语声，几乎无法分辨得出，不过她作为预知者的那部分灵魂感受到了。
它在寻觅生机。
于是她弯下腰，把自己的血洒在上面，无言地为它祈福。然后戴安娜从它身旁离去，往道路的彼端继续进发。
她走远时，发现一枚花瓣落在自己手心，不禁感到愕然，往后望去，一切却已渺无踪影。
梦境的世界可真够古怪的。
戴安娜沿道路继续向前走去，越来越深入。
......
循着道路逐渐深入时，戴安娜似乎穿过了一座恐怖的山脉。
脚下道路的轮廓也好，周遭环境也好，都在逐渐改变，现出实体。虬结枝杈如网状的血管四处蔓延，似乎是某种黑色巨树的根系，无计无数的沉重铁链从虚空中垂落，像是原始森林的藤蔓荆棘。它们相互拥挤，密不透风，但不知为何，却恰好能容纳戴安娜从中通过。
这里是条早有预留的道路。
从这里开始，戴安娜脚下的道路往其它方向分岔起来，诱使人迷失方向。不过，铁链和枝杈却将所有岔道封锁，仅仅留出一条可供人穿行的通路。她在行走时眺望远方，可见无数回廊一直通向沉郁的黑暗尽头，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这里真是古怪。
戴安娜只驻足片刻，就转而继续前行，循着路面蔓延的枝枝杈杈在她脚下断裂，发出咔嚓声。诸多诡异的墙壁从迷雾笼罩的黑暗中浮现，向后退去。她侧目观看两旁墙壁上无数浮动的细节——那上面不是死人刻下的浮雕，而是无计无数的活着的生命，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把受诅咒的灵魂困入其中，反复折磨，令其永世不得安眠。
这些上面都是活着的人，她想，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无穷无尽的簇状文字和漩涡形花纹遍布其上，时而膨胀，时而收缩，有如正在呼吸一般。这些花纹就像霉菌块那样堆积成团，看上去像是以蚯蚓或蛆虫作为笔迹划出的。她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距离她最近的一大片花纹，清晰看到其中一群赤身裸体的小人。他们正跪在地上磕头，举行某种祭祀仪式。
这些漩涡形花纹仿佛是隔绝出许多不同小世界的屏障，仿佛是无计无数的微型迷道。在花纹这边，小人们举行祭祀仪式，把自己当成活祭品，接连自残；在花纹另一边，透过他们细小的肢体，戴安娜发现人们在其中燃起战火，相互屠戮，面容无不扭曲疯狂，发出无声嗥叫。有如蠕虫的血和内脏的雕纹在墙壁这恐怖的画布中到处飞舞。
这一切......都是活着的。这些小人不是浮雕，而是灵魂，——残缺不全的灵魂，——被折磨了几万年的灵魂。
以锁链之林特地预留的空隙还在呼唤她，戴安娜注意到，曾有人沿着这条空隙穿过，只是步态有些踉跄。于是她顺着足迹走向更深处，心知这是萨塞尔此前留下的脚步。和从勒斯尔的赛里维斯到七城大陆不同，从外界进入神尸体内要跨越极为漫长的距离。这距离并非在指物理层面，而是其它更加......
沿着似乎化作环形阶梯的道路往上方走了很久之后，戴安娜踏入一条长廊，发觉周遭墙壁的轮廓越发明晰起来。长廊墙壁上的浮雕已与真人大小相仿，主题则仍与此前一样，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和屠戮。由于轮廓和大小，其血腥的程度也更胜一筹。不止如此，似乎不断有新的浮雕在其中诞生，有的是人，穿着她熟悉的勒斯尔服饰，还有的是邪物，——那些被光明神殿捕获的异种纳格拉。
戴安娜猜测，由于神尸而死的生灵都会来到此地，而非像通常那样，踏入胡德之路。
她蹙紧眉头，费了很大精力才勉强从中挪开视线，继续往长廊深处穿行。这道足迹引领她向前，来到这里，其理由，绝对不是让她沉浸在血腥残酷的活浮雕之中。
然而她还是能感到充斥着神尸的压抑和绝望，从降临之年到现在，笼罩了数万年。
她似乎将要走到终点，越往前，这朦胧的世界就越明晰，迷雾笼罩的黑暗仿佛触手可及，其中无数扭曲的细节呼之欲出。虽然萨塞尔的足迹只是漠然穿过这条恐怖的道路，戴安娜却情不自禁驻足凝视。她伸出手去，触摸到黑色的枝杈，从这枝杈中感觉到声音和脉搏的跃动。它们并非树枝，而是人的一部分，是无数向外延伸、互相交缠的手臂，每个分叉都如人的手指般向下洒出阴影。
走廊逐渐宽阔起来，锁链也稀疏了，黑暗将周遭环境都涌入一片宏伟的寂静之中。
戴安娜每向前跨出一步，这个梦境也就更加清晰一分。这些互相交缠的手臂不断往尽头汇聚，将其源头收束在一个终结点上。戴安娜意识到，这都是他的一部分，这些黑色树杈是萨塞尔遭受古代传说中失落的锁链神系污染的结果，它们要把他拽入壁画之中，使其融汇为一体。和其它神系都不一样，锁链神系是外神窥探此世真理后捏造的邪异之理，绝对不是常理可揣度的事物......
正是锁链神系驱使着死去的神尸往赛里维斯迈出步伐。
那里有什么指引着它。
......
长廊和道路逐渐消失了，化作开阔的地面，不过，周遭环境依旧漆黑而阴郁。戴安娜的皮肤感到一阵不适和扭曲，仿佛无计无数的节肢撕扯着皮肤和身躯，想要把她当成蜘蛛网里的昆虫，割裂开来。
戴安娜的感知由此变得模糊不清。她不得弯下腰去，抚摸遍布灰尘的地面，好确认自己仍在沿萨塞尔遗留的足迹前行，确认她没有迷失方向，跨入无法回头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