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我女儿就是你带坏的?
目光无法企及的极远处,阴霾密布的黑暗和虚无开始脉动,世界发脆的表面被撕开一道裂隙,揭示出其中原始、蒙昧的基本结构。然后这黑暗的裂隙蔓延开来,将岩浆长河擦除、将闪电风暴抹去、将崎岖的山岩切成木板一样的平原。灰精灵们在这平地上穿过,不受先前灾难的任何影响。
术士之王哈纳尔·莫萨格,这个灰精灵从真理天使得到了祝福,掌握了构成了现实世界基石的奥秘。
他能冲垮它,就像洪水冲垮堤坝,然后淹没生存在堤坝之后的所有凡人。
片刻之后,卡莲的视线忽然中断,空间的结构猛然间变得无比牢固。从她一瞬间的感受来预计,恐怕此时此地,高阶巫师以下的人都无法推开迷道之门。除此以外,她身周温度在降低,墙面上浮现出冰结的痕迹,仿佛水晶从周遭每个物体中蔓延而出,散射着奇异的光彩。
球体内外现实的结构都被封闭了,就像把堤坝后的洪水冻结了很远很远。这就是神明的决定吗?
如果是,那么作为抵御术士之王的手段,这也只能拖出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必须有人出面去对付他。
玛尔修斯和几个修道士跪在她身后,苍白的雪片附着在他们的袍子和皮衣上。“开始了。”他说。
裂隙蔓延到球体的外壳,球体内部的建筑结构都纹丝不动,但震人骨髓的鸣响却传到极远方。卡莲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冰晶纷纷散落解体,随风消失不见。
......
贝雅特莉琪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母亲丢掉的项链,走在战场边缘木板一样的平原上,跟在兴许是这世界上最秽恶的事物后面。然而说起来,这个自称安德拉西斯的大司祭的阴影的人,当真还能算是人吗?不过这跟她没关系,她也不在乎。
似乎是很不愿意应付贝雅特莉琪有事没事就问一句,乌青色斗篷下的肉块、骨头和锁链居然迫不及待地离去了,只留下她和这位“大司祭的阴影”。她踩着光锥穿过一群群已然披挂整齐或在准备巫术的灰精灵,途中还会从他们腰带上摘下猎获物的牙齿装饰物,但是,他们既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当然了,这是“她”的保证,在有保证的情况下,贝雅特莉琪向来都是肆意妄为,并且是丝毫不懂得胆怯或害羞的。
除非某些情况下,她不得不表演成那样子,比如母亲在场的情况。
至于父亲,他向来看得出她真实的性格,所以她是懒得去表演的。
贝雅特莉琪走过辎重营的车辙犁出的道路,走过逐渐稀疏起来的灰精灵的营地,然后又迈步离开。在战场边缘,或者说灰精灵们经过的土地上,不得不说,她还是第一次走近进攻的道路,走近灾难过后残留的废墟。在弥合起来的裂谷两旁,到处都是烧毁的建筑废墟和弯曲折断的铁轨,还有损坏的货运列车,到处都是不愿服从光明神殿还来不及逃跑的人的尸体。
死尸就像是森林大火过后树木的焦炭。
混乱、惊慌,还有痛苦——这一切都烙印在她眼前的大地上,凝结在阴霾密布的烟尘中。在这烟尘中,保留了机器脆弱的毁灭,保留了人们在大路上仓皇逃窜的最后一刻的挣扎,以及绝望情绪的散发。
贝雅特莉琪望向自己以前经过的列车车站,看到油箱爆炸的烈火和硝烟也印在地上,在撕裂的铁轨和散落的列车碎片之间,烙出许多焦黄色的斑点痕迹。
灰精灵的军队跨过此地,然后就是一群群规模更甚的人类俘虏,——还是说奴隶?
虽然奴隶们穿着他们曾经的故土的军服,有的还穿着骑士甲胄,显然是灰精灵根本不在乎这些装束。不过,等到贝雅特莉琪看到他们,她不仅不觉得,这是很多被打垮的军队的士兵,反而觉得这是一大群一大群软弱无力的、疲惫又饥饿的农民,带着演戏时凑数用的道具。其中偶尔可以看到几个灰精灵士兵,不过看得出来,灰精灵对奴隶们不仅没有仇恨,反而用一种怜悯和鄙夷的目光看待他们。
当然,有些人就不同了。
一大群被俘虏的、还没投降的军官给奴隶们看押起来,样子糟糕的程度让人联想到乞丐或难民。
他们没有穿靴子,身体半裸,勉强用破布片、烂掉的被褥和撕开的麻布袋子裹着,用铁丝和绳子捆着。不少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有风吹的痕迹、泥灰的痕迹、烧伤和晒伤还有瘀伤的痕迹,腿上也挂着镣铐,叮当得响。
贝雅特莉琪看着一具具被人类奴隶们扔掉的人类俘虏的尸体,肚子都饿得干瘪着,像冷掉的稻草一样滚在路边上,被辎重车碾过去。她还看到有的奴隶头子装模作样地模仿主人的习俗,拔掉死尸嘴里的牙齿,当自己腰带边的装饰物。看着这些为了讨欢心而互相屠戮和伤害的奴隶,看到路上碾得支离破碎的死人,看到其它被奴隶们押着走远的俘虏们,贝雅特莉琪产生了一种复杂而奇异的感觉。
没什么好奇怪的,人本来就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继承了他的很多性格,”这时,阴影带着怪异的笑、用出奇轻柔的声音说,“不仅没有怜悯这些人,反而感到这一幕既好笑又无所谓,是吗?”
“谁让父亲总是这么教育我呢?”贝雅特莉琪在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旁伸了个懒腰,又叹口气,“我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恐怕以后也还会是这样。”
“那按照你的想法,怎样才能让软弱可怜的人们遵守秩序,如何才能让他们不这样丑陋又可悲,还相互虐待、相互鄙夷呢?”
“当然是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更高的权威了。”贝雅特莉琪不假思索地说。
“你会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呢,可惜,我却没法像萨塞尔一样教育自己的孩子了。”
“自己的孩子?这个说法让人很在意啊,——是和父亲的吗?”
“你的父亲是个到处留情的混账,我想这你也看得出来。”
“我也这么想,不过这话由我说,也许就不那么适合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他报有爱情,——到了哪怕他亲手把我扼死也心甘情愿的程度,到了只要能在他心中刻下一些痛楚或者是任何深刻的记忆我都会非常满足、非常愉快的程度。听上去很深切,是吧?然而,可惜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