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我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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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雷云疯狂肆虐,狂风呼啸,暴雨如柱,捶打着遍地烧焦的尸骸。从神尸身下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裂谷形成蛛网般无底的海沟,狂涛发出尖叫,涌出海潮一样繁多的孽物。电闪雷鸣,尘云汇成遮天蔽日的沙暴滚滚翻卷,仿佛一刻也无法停歇。伴随神尸的连续不断的闪电白光和炮火的血红色汇合在一起,照亮了岩洞深处的墙壁。
在这四面八方都陷入一片狂怒的混乱之时,此处刚好可以俯瞰战场的中心,他们维持的通路马上就要打开,另一批动摇局势的怪物即将被投入。
不过此时此地,哪怕是巫师们也咳嗽,有侍奉巫师的仆人甚至像患了哮喘一样,咳嗽个不停,但这不是因为瘟疫,而是绵延不绝炮火硝烟正在吞食空气。
至少黑巫师们说,这类工业产物是比瘟疫更加邪恶的东西。
那个虽是邢吏之子却不愿继承米伊尔旧职的黑巫师站在洞窟最深处,飞龙在他身旁蜷缩着身体,把蛇一样的颈部往上凝望,似乎感觉到更高处存在的未知。有那么一段时间,战场中心的术士之王似乎沉寂下来,黑色的天球也不再在冲击和撕裂中破碎颤抖,神尸都居然倒在地上挣扎起来,自内部陷入某种无端的混乱。
亚奎尔仰起他头盔下没有面孔的黑色空洞,好像是在倾听什么......
“让那些梦魇现世吧。”他下令,“没有达到高阶巫师的都蒙住眼睛,这些东西是从人心的恐惧和惊骇中诞生的,会动摇心智和思维。”
仆人们纷纷蒙上厚布带,一些巫师也为自己的视线赋予黑暗。然后某种通路打开了,血红色的光照亮了这个洞窟,脚下的地面开始震荡。
随后什么庞大而扭曲之物撞碎了洞窟,伴随着轰隆隆的坍塌声。
“维持通路!但别睁开眼睛!”亚奎尔喊道,“你们不会受伤的!”
突然间,人们感觉到密集的白骨、昆虫的节肢、生锈的锁链、软体的蠕虫、瘦骨嶙峋的手指、爪子、触角、喙、毛茸茸的蜘蛛爪子掠过皮肤,令人血液凝固,头上的头发都要竖立起来。这些无法名状的怪异之物一个接一个从他们身边挤过,往外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老父......老父在何处?”许多嘶哑的声音发出提问。
“那头蜷缩在战场中心的恶魔就是你们所谓的老父。”亚奎尔指出,“履行你们的任务,然后,把那头恶魔迎接到你们的巢穴里去,别让他回来了。”
......
“没有实体的秽恶意识,没有起源的负面情绪集合体,——它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并且不该属于任何世界。”索莱尔又说,“这些畸形的梦魇......也是你制造的麻烦,嗯?萨塞尔?”
“它们的诞生是一种必然,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它什么东西成为它们的老父。”
“我希望你不要在我眼前狡辩,萨塞尔,那个黑山羊的孩子在这世界存在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只有你被她背后的存在选中了,只有你让她孕育出生命。”
“我被选中纯粹是偶然。”
“你跟那东西发生关系也是偶然?”
“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她发生关系了?当时我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孤独地漂流了这么久,你知道我有多饥渴?”
“很好,后来呢?”
“一件事往往要在发生的时候才能看出意义,天空之主。”萨塞尔回答,“我是怀着好奇和贪婪让她孕育了未知的族裔,后来又为她孕育的东西赋予了生命,但罪孽总是无关于初衷的,——正如我不会用米拉瓦来谴责你,谴责你一手养大并教出这样一个可悲的背叛者。”
“我几乎彻底手刃了米拉瓦,把他封禁在一张画之中,你也能做到这点吗,萨塞尔?”
“我当然能做到。”
她似乎很想叹气。“你总是能把肮脏的事情说的义正言辞,也许这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从表面上来看,”萨塞尔耸耸肩,“我只是为一个单纯的少女灵魂赠予了一段无关乎立场和种族冲突的爱情,——这种事在各种爱情小说里不都很美好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是肮脏的事情了?”
“我不相信你和她发生关系的时候,只在注视她人类的表皮。那段时间里,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和什么东西发生关系,并且你还能‘看到’她是什么。”
“相信我,”萨塞尔只说,“这没有实际影响。”
......
尽管城市在挽留他,在想尽一切他能接受的方式试图挽留他,可是,恐惧,病态的恐惧仍然如阴霾笼罩着他的灵魂,并使这种感受越来越深沉。
此时,他们悄然行走在绝对的黑暗里,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一座似乎是特地提供给他的图书馆内部。此时似乎是夜晚,附近琳琅满目的书架上陈列着数以百万计的藏书,可在这宏伟的建筑里,只有萨塞尔在徘徊。书籍,——这里似乎库藏着从这世界诞生开始攥写的一切书籍。书籍对他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它们向来能带给他许多伟大的启示,乃至他自己平时相当颓唐倦怠的思维,都能获得非同寻常的敏锐。
此时他的头脑变得敏锐,思想也逐渐兴奋、跳跃和混乱起来,仿佛是要沦陷其中。可是当他看到微笑的她的时候,忽然之间,萨塞尔又想起那些所有让他把自己视为病态的东西,于是他又陷入了自己刚刚摆脱的阴霾情绪。
他非常笃定、非常明白,这些不是他没有来由的恐慌,不是他的精神有问题,是个疯子,而是这些书籍对他施加了恐慌!那些并非由他自己挑选并阅读、思索的书籍,那些挤在书架上的、静默不语地注视着他的书籍,——它们在对他施加恐慌!
它们这些沉默的书籍通过某种神秘的途径,把他的大脑和成千上万已经死亡的别人的大脑连接在一起。它们极其阴险地把陌生的生命悄悄注入他的思想。
萨塞尔还记得那条在入口敲打着石门的锈蚀锁链,想到它非同寻常的地方,感觉到它似乎蕴涵着某种神秘莫测的东西。
是的,它想让他满足于这些书籍。但是,那是书籍,那不是知识这么简单的东西,——那是逝去的生命、湮灭的声音、干涸的泪水、古老的欢笑、腐朽的感觉,是成千上万活人的思想,是复制了成千上万次的无比相似的同一种“自我”。他们无处不在,他看不到他们,但这让他们显得更加容易察觉,并为他们对他的影响赋予了一层宿命的意味。
萨塞尔相信,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他必须思索,必须寻觅那些非同寻常的思想,——否则的话,单纯去浏览这些书,不也是让他者的思想替代他的思想,是和此前并无分别的恐怖宿命吗?
他再次不堪忍受了,他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恐怖的城市,想要尽快逃离这是想要逼疯他的噩梦,——那些看似美好的事物在他眼里都充满恐怖的隐喻,是灭亡的征兆。然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早就身在此处了,他很可能只是在同一些街道不断徘徊,所以他永远也无法逃离,所以他将永远都徘徊在此地。如果它不能奴役他,它就会永远囚禁他,——这是个荒诞的念头,但它却折磨得他恨不得拔腿狂奔。
这时候他看到有影影绰绰的人路过,其实他可以问问去路,毕竟这里也经常闪现着一些孤单而匆忙的身影,就像他自己......不,萨塞尔又想,我不能去问,——我恐惧他。
为什么?
萨塞尔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恐惧对方微笑的神情,恐惧对方点头的样子,畏惧对方殷勤而恳切的答话。这人当然会殷勤地告诉他去路,但是萨塞尔却装作自己知道自己该去何方,并以行色匆匆、心事重重的步态和对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