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i章 你夺走了我的名字
......
萨塞尔不知道他俩在深渊的边缘停留了多久，但当他浮上海面时，月亮已经快被西方渐渐升起的海平面遮住了。深绿色的月光笼罩着海面，每一缕波纹都像是幽魂的鳞片。
马戏团的船只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像是它根本就没存在过一样，他们只看到一张小纸片孤独地悬浮在半空。纸片上说，会有人把他俩落下的包袱送到法兰萨斯去，还会附送演出的报酬。这许诺实在让人心生不安，况且恶魔的离开也就意味着海中生灵要聚集而来。萨塞尔收起纸片，确认薇奥拉没什么意见之后，跟她一道往附近的岛屿游过去，——雾中依稀可见岛屿的轮廓。
萨塞尔现在想起恶魔聚集的马戏团，就感到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如此荒诞不经，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若要加上他抱了薇奥拉的环境和地方，则更为诡异莫名。他忍不住想起了食人的飞鱼群，父亲契罗跟他说过，这些东西偶尔会在近海出没。想完了飞鱼群，他又想起了海栖的形变者，据说这类古老的异怪在人迹罕至的远洋相当常见。此时海鸥从头顶飞过，发出尖啸，好像是像是凭吊死者的哭号声一样。
在海面下穿过游荡的鱼群时，他碰了碰从自己身后散落的金发，好确认薇奥拉的实体确实存在，确认这个少女不是梦幻中的影子。她的体力实在不怎么样，如今只能在他背后休息，以至于半睡着了，长而柔软的睫毛覆在眼帘下，湿漉漉地低垂着。
“被诅咒者。”
这声音突如其来，让萨塞尔忽然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一刻的现实是否全是幻梦，有人正要把他从床边叫醒。这声音很甜美，但也很深沉，似乎有引人跪拜、牺牲和奉献自我的意味。月亮几乎要躲到海平面下面，附近彻底黑了下来，整个世界都被卷入一张巨大、潮湿的裹尸布里面。萨塞尔下意识换了个姿势，把他背后的薇奥拉抱在臂弯之中。她纤细的身体只有潮湿单薄的布料遮蔽，和完全暴露也没多大差别，柔弱的皮肤似乎是这黑暗的世界里唯一洁白的东西，只有脸颊隐约透着红晕。
他本来没有什么感触，毕竟他不久前刚和薇奥拉缠绵过。但当下一个遥远的呼唤传入耳中之后，他蓦然间感到无法理喻的饥渴，就像是饥饿的豺狼产生的嗜血感一样，——以往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这不同于在逃出卡斯城时，他将苏西搂在怀里的感触；也不是他在和薇奥拉共处时，他无数次想要触碰她的愿望。这饥渴感不是因为他怀里抱着这样一个少女而诞生的，更像是灵魂中与生俱来的。
他想要她，不止是薇奥拉，还有无视他这么久的小女巫，还有除了最初那次对峙以外再无交集的戴安娜，甚至她两个总对其它人冷嘲热讽的小贵族舍友，还有小女巫的舍友，还有他见过的很多、很多人。他想起了玛琪露，想起来她荒诞不经的行为和捉摸不定的嬉笑，还有夜晚月色当空时她优美异常的歌谣。他还渴望萨伊克的塞米拉米斯，渴望她无法企及的权势和超然物外的美丽。
他的心中充满嗜虐感，他想要羞辱、奴役、拘禁，给人以痛苦，摧毁人心中的骄傲和尊严，他渴望倾听失声的痛哭和低下的祈求，然后从中得到满足。
“被诅咒者。”
一瞬间的感触不可谓不荒诞，有些像是梦境，可他确定这不是梦境。鱼群本来环绕他们俩游动，忽然就被这声音惊得四散而逃。萨塞尔无视呼唤的声音往前游过去，终于碰到海滩的沙砾。他抱紧怀里的少女快步登上岛屿。不管说话的人是谁，他都已经远离黑暗的海底了。
周围很快又安静下来，比深夜时分更加安宁，瞬息间产生的嗜虐感也随之消失，仿佛一切都是错觉。萨塞尔他抱着薇奥拉向后退，和沙滩保持距离，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张望，想知道谁在呼唤自己。薇奥拉把头靠在他胸前，呢喃了两声，不过她还是没有醒。此时除了海浪抚过沙砾的声音，再也没有其它声响。
“你是谁？你想说什么？”为了不把薇奥拉吵醒，萨塞尔放低声音问，然而并无回答。一条割喉鸟掠过水面，抓起一条小鱼，溅起一大片水花，一切又归于安宁。
“被诅咒者。”
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萨塞尔听出来了，确实是女性的嗓音。他所听到的话音似乎因寒冷而微微发抖，却又满怀渴望，像是被囚笼关了许多年的死刑犯人一样。
“请给我一点你的血......”
萨塞尔怀疑自己跨入了民间荒诞不经的童谣，毕竟，他在这世界上旅行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发现哪个民间童谣是真的，只能看到自行其是世界中到处都是冷漠的现实。不过怀着对未知的危险好奇，他还是有些犹疑，并未离开。
“放到海水中就可以，我请求你，哪怕是一点也好，不然我听不见你说话......”
萨塞尔迟疑了一会儿，趁着海潮漫过沙滩的时候，他在指尖划破了一道小口子，往海水中滴了一滴。然后，他把指头放到薇奥拉嘴里，算是还他们之间的吻，毕竟她之前就说要给他再咬破一个伤口。
这滴血在水中蔓延开来，形成某种奇异的脉络，像是玫瑰红的蜘蛛网。他看到一千多条半透明的幽蓝色触手在水中起伏，像是一条条相互缠绵的水母触须，不过它们并未破水而出。这些触手环绕着他们游曳，微微闪光，此情此景并不使人恐惧，反而美轮美奂。萨塞尔就这样不作声地看着，直到一个半透明的人形环绕着血的脉络从海水中浮出。
她确实是个女性。
最先汇聚成型的，是一张人脸。她的嘴唇是血红色的，眼睛则是深蓝色的，色泽饱满然而过于妖异，起初萨塞尔都没意识到那是嘴唇。在她双唇之间，是鲨鱼一样整齐排列的尖牙利齿，面孔周围半透明的触手就是她的头发。
“我是来找你的，被诅咒者，我找了你很多、很多次了。”她说，“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