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女孩,尸体,疯子
......
铅灰色的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晚霞终于褪去了。卡莲裹紧斗篷,一边沿着地道走,一边体味陪伴她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寒意。
她在战壕的死尸堆里翻活人。这些死尸有些一个挨一个,肩靠着肩,有些则堆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姿势都有。有几个扛着枪的医生也在干差不多的活,在这尸体堆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死尸附近潮湿的壕底全被踩成一片烂泥,不仅是来往的脚印,还有眷族提着钢盾和锚钩拖出或砸出的一道道很深的伤痕,以及巫术残留的刺鼻气味,——各个迷道都有。它们斑驳地混在一起,每个深入接触过迷道的巫师都会感到头晕目眩。
这段战壕靠左区域,阴影迷道的裂隙同现实世界重叠,适才勉强用奥塔塔罗矿抑制住,现在还在泄漏磅礴的气息。大地被阴影猎犬和没有眼睛的祭司犁出上百道狰狞的凹槽,就像有宏伟山峰倒置的尖顶刻下车辙的痕迹,冒出犹如尸体沸腾的黑烟。卡莲拉着搜魂的手,在离凹槽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融化的死尸发出十分难闻的尸臭味。领头的士官长叫医生们停住,自己和几位祭司走到阴影迷道刻下的伤痕跟前。他们谈了很久。
很久后,他们在战壕里散开,寻找活人。这段战壕的死人有数百,有的彻底溶解,有的还剩下半具尸体,因此很难辨识清年龄。靠她最近的一具祭司残尸打扮得不伦不类,顶着钢盔,穿着普通士兵脏兮兮的制服,有些上了年纪。她的嘴长得很大,好像回荡着最后一声嚎叫寂静的余音,发白的鬓角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被巫术掀开天灵盖的脸上,煞白的脸上惊悸的眉毛完全走样了,只有一颗浮肿的眼珠在盯着阴郁的天空。祭司空空的脑壳好似斜放的酒杯,里头汪着淡红色的水,那是刚灌进去的细雨。
如今,前线的巫师们都抛弃了法袍,只求把自己打扮得越朴素越好,免得莫名其妙被奥塔塔罗子弹毙掉。
有三四个死者死死黏在一起,腰腹都跟松软的泥块似得凹下去,被亚种深潜者拿锚钩抡进了泥泞潮湿的土墙里。其中有个是士官长,挺俊朗的三十来岁的军官。他脖子折断了,脸朝下埋在泥浆里,只有半颗灌满污水的眼睛在黑色的泥泞里探出来,流露出绝望和困惑不解的神情。
再过去,是杂乱堆在一起的残肢碎块,所有尸体都被猎犬咬的四分五裂,内脏拖着脖子拽到泥地里,搭在咬碎的脖子上的软绵绵的大腿,还有许多被啃掉脸的脑袋堆在一起。卡莲从尸体堆底下翻出一个还活着的人来:二十来岁的青年,挺俊朗,长着一张孩子气的椭圆的脸。她发觉这人灌了满嘴泥水,还堵塞了呼吸,便顺手拽住那科瓦纳恶魔使唤它钻进这人嘴里疏通泥水。
科瓦纳恶魔对此不情不愿,但她对恶魔的约束赶得上萨塞尔,对方也没什么可反抗的。
待到青年胸腔一阵翻腾过后,科瓦纳恶魔才一溜烟钻出来,呕吐出一堆泥水和潮湿土块。卡莲松了口气。她把士兵勉强扶起来,把他推靠到土墙上,给他的伤口消过毒,用心扎好胳膊上的绷带,便看到士兵面色呆滞地睁开眼睛。
“你还好吗?”她问。
青年根本没在意有个漂亮的女医生在看他,只是用歪歪斜斜的、飘忽不定的目光盯着满地碎尸。他扶着土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膝盖打着哆嗦,像喝醉一样挪着两只脚,甩着两只沾满污血和泥水的胳膊,在这片埋尸场里绕起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