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合为一体
一道道黑灰色的魔力舞动着，在他躯壳下面分叉，就像流淌的、血管状的影子。
刀刃裹挟着这些诡异的魔力刺穿阻隔，切开他的灵魂屏障，发出瓷器撞碎的声响，但动作却不受丝毫影响，径直钻进他的意识深处。他的精神仿佛要被切碎，自我感知也开始丧失，就像陷入深沉的噩梦当中。一千多条枯槁的手臂狂乱地挤出细小的刀刃纹络，末端链接着血管状的影子，死死攫住他的灵魂，拖拽撕扯。跟我们合为一体！千百个哀嚎似得呼唤在他脑海里发出回响，尖利地高声鸣叫，跟我们合为一体！
合你妈！
萨塞尔不顾后果地打开迷道，根本来不及念咒语。雪魔的魔力毫无约束地喷溅出来，就在他体内，好像是把冰水泼到滚沸的热油上面。刺骨的寒意在他意识中狂乱地翻滚，仿佛塞了几百柄手术刀胡乱搅拌，才勉强抵挡了这股撕裂灵魂的剧痛。尽管余波切开了他的内脏，搞得他骨骼粉碎、血肉四溅，但也冲垮了试图将他灵魂拽进匕首的诡异呼唤。
那些枯槁的手臂全都碎了，呼唤声则像被掐住脖子的天鹅一样，戛然而止。
在他完成这件事的一瞬间，人偶碎掉的手腕发出模糊的嗡嗡声响。萨塞尔还没来得及松手，阴影迷道的力量就沿着皮肤侵入进来。精心控制的魔力像是塞子，竟然把他体内张开的迷道堵了回去。
还在倾泻魔力的迷道砰得闭合了。闭合了！？
血红色光线掠过索德琳半毁的临时躯壳，她用瑰丽的红瞳出神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但不是在看他的眼睛，而是在注视更深的东西。灵魂？意识？她的脸离他极近，捅到他脸颊里的匕首就咬在她嘴里，似乎往前动动脸颊就能吻到。但萨塞尔半点这种心思都没有。索德琳稍稍侧了侧脑袋，动作很轻柔，好像是贵妇人在展现风情，却带得那柄匕首朝他颅骨猛切上去，就像烙铁划开黄油。
又是一条蝎子尾巴似得脊椎骨从她背后钻出来。
萨塞尔不假思索地放弃浪费时间的巫术，抓住她的腰和胳膊，几乎把她举起来。他不顾匕首切割意识的剧痛，用前额猛撞她的脸颊，对方诡异的刀刃刺穿了他根本没有脑髓的装饰性颅骨，脖子却被他撞断了，头软绵绵地朝后仰。萨塞尔又撞了一下，感觉对方牙齿断裂，舌头滑开，构成右半边脑袋的黑色颗粒猛然间爆散，匕首也随之失去控制地滑下，掉进阴沟。
那些黑色的烟云和诡异的影子——那些巫术——都来不及阻止这种纯粹的蛮力，每一束血红色的光都在他遍布黑色岩石的身上投下斑杂的阴影。又一下，恶魔的躯壳撞烂了骨头，索德琳的面颊直接在他额下碎裂开来。那个精致的鼻梁碎了，接下来是惹人怜爱的脸颊。萨塞尔将那张漂亮的脸蛋砸成一滩烂糟糟的泥坑，但她似乎还没死透。黑雾蠕动，眼看就要从裂开的脖颈涌出，还有一条满是红色眼球的蝎尾已经扎向他的下腹，几十颗眼珠一个劲儿地咕噜噜乱转。
这玩意从哪伸出来的，从她屁-眼里面吗？萨塞尔无不恶意地揣测道。
在他几乎失去平衡的瞬间，萨塞尔一脚踹碎了她的腹腔。倘若里面怀着孩子，那这位女士肯定就要直接流产了。接着他猛地甩出手臂，用尽蛮力，把坏得只剩身体跟一滩脑袋的人偶像铁饼一样抛出去。
萨塞尔撞破头顶的天花板逃跑，顺带将刚刚被塞住的迷道打开，但对方那条尾巴却缠住他的脚腕，把她整个人都荡了过来。感知中的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稳定了，这躯壳即将彻底销毁，重心也在改变。但是对神明来说，临时躯壳被销毁这种事肯定算不上什么，倒不如拿来废物利用，想方设法把他绊倒......
“只剩下一堆残骸你还想干什么！”他喊道，动作随之开始变化。
撞到更上层后，碎砖块四散纷飞，从他身上溢出的岩浆到处乱溅，生活垃圾犹如浸油般熊熊燃烧。阴影迷道的魔力再次顺着他的皮肤渗进来——脚腕，腐蚀血肉，磨碎骨头。这种施法方式不需要咒语，只需要本能技巧，将毁灭性的能量顺着肌肤接触的位置倾泻进去，粗暴得多，但也快速、有效得多。快到受害者根本来不及念咒。
萨塞尔直接抛弃了自己这条腿，就像是抛弃尾巴的蜥蜴。咔嚓一声，他的肢体自行断裂了，带着她向下坠去。索德琳的惊讶似乎只持续了一个心跳的时间，紧跟着她似乎想使用什么巫术，——就靠她只剩下残骸的半截躯壳。压力在加剧......
必须结束了。
他点燃了自己刚抛弃的那截肢体，构成恶魔躯壳的熔岩以一种邪恶至极的声音炸开，让岩石为之碎裂，使墙垣轰然坍塌。钢筋水泥地板和她那段阴影包裹着的残骸一同陷下去，坠入阴暗的废墟更深处。
萨塞尔朝下看去寻找她的踪迹，发现她正勾在漂浮的碎石上面。于是他喊出咒语，一百多道刺眼的光柱闪过，汇聚在索德琳身处的那个点上，只在隔绝术上停歇了一瞬间，就将她无力挪动的躯壳蒸发成一堆残渣。被戳了无数破洞的下水道继续崩塌，隆隆作响，白热的光束相互交错地横扫而过，分叉开来，刺向大地更深处，消失在他也看不清楚的阴影中。
感知中的点完全消失了。
但这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萨塞尔坐倒在下水道窟窿旁的走道上，在黑暗中缓了口气，不仅是为自己断掉的那条腿和那条胳膊，也为这场荒谬到难以置信的战斗。是的，索德琳的临时躯壳毁了，完全毁了。
但这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理所当然，因为它的问题不仅在于即刻的结果，更在于此后的影响。
......
萨塞尔赤身裸体地钻出下水道，顶着黑色躯壳靠倒在运河边的窄巷里。他意识有些麻木，但并非由于躯壳受损严重，也不是因为灵魂需要休养，而是由于他和阴影神殿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以及这件事会造成的更多麻烦的影响。
然而这场战斗真的能回避吗？答案是当然不能。早在数月前，他就有将人送进赛里维斯建立联络点的想法，当时，他唯一的问题就是在赛里维斯开启迷道通路是否太过危险，以及是否会被本地的光明神殿驻军发现。
如果按照计划，萨塞尔本来打算先观察本地工厂，接触这些玩弄机械的技艺，之后再研究这件事的可行性。但是，他却在蒙特利马铸造厂闻到了梦境迷道的气味。
那是希望的气味。当然了，还有捷径的气味。
如果不想承受更大的风险，如果不想被赛里维斯的光明神殿人员发现，有什么比利用本地邪教徒——利用那些经验丰富的本地邪教徒——更好的手段吗？当然没有。为了让他在此地实现诸多不可公之于众的目的，打开迷道通路就是他必须完成的工作。为了保证迷道通路的隐秘性，去“接触”本地的邪教徒也是他必须完成的工作。至于在事后毁尸灭迹，销毁一切他曾利用过此地迷道出入口的痕迹，好让他的人能顺利潜伏下来，那更是无可回避的手段......
然后他就面对了这场糟糕至极的战斗。
这场战斗不仅是一个意外，更是一个预示。它预示道，他将不可避免地承受阴影神殿麾下使者——特别是索德琳的信徒——永无止境的纠缠。萨塞尔还记得在法里夏斯城外军营发生的那件事。那个时候，正是千禧年一四五八年的初春，米特奥拉怀疑他的身份，在他的营帐里跟他翻龙之套牌，然后，塞蕾西娅就把那个传消息的“小姑娘”领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