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五章 舔
风从他身后吹进洞窟,篝火在寒冷的空气里燃烧着,吐着长长的火舌。潮湿的泥土缝隙里散发出腐烂骸骨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到死亡。铸骨者勉强动了动睫毛,把半睡半醒的眼睛睁开一丝缝隙,才斜瞥过来。萨塞尔看到对方裸露的四肢沾着很多灰,浅褐色的内洼的小腹像是涂抹了一层香油,在篝火下闪光。她看上去并无戒备,也并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决定一样。
“看得出来,虽然你的态度总能维持恭顺和煦,但你实际上并不相信情谊。”火光下的铸骨者点点头。剑刃擦过她颈上项圈似的铜环,划破了皮肤,渗出血来。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去追寻做梦者的呓语。”
“那些话是有些呓语的成分,”丝说,“但我也是个预知者。我给了你预兆。”
“我想是的。”萨塞尔收起剑,攥着着铸骨者的手腕把她捏住,将她整个人都提起来。她颈子、手腕和脚腕上的铜环叮当作响。此人的身高甚至不到他的大腿,提到眼前后,她赤裸的脚就在他腰边上晃来晃去,像个没有骨头的小布偶。“但我也认为,”黑巫师继续说,“哪怕预知者的呓语也是呓语,并不能当作一种保证。除非是我亲眼看到的、可信的预兆,那才是我可以去寻觅的预兆。我可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但不想在你的呓语上浪费时间。”
“我累了,我很想睡觉。如果你能去按我给的‘呓语’去办事,那我们两个的问题都能简单得多。”
“简单得多?什么叫简单得多,铸骨者大人?你给出一段没有理由、没有意义甚至连词义本身都模糊不清的话,我就要为了这些话去四处奔走,去寻觅天知道是什么的结果?为什么我们的问题不能更简单点,让我逼迫你把我想要知道的一切都交待出来,甚至是逼迫你说出你本不该说出的话?”
“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不虔诚的。”
“虔诚在我这里已经过时啦!”萨塞尔阴阳怪气地说道。
“只有在你这里过时了。”
“这个词本身就是和盲从相联系的。”
“那你能学学如何去盲从吗,黑巫师?”
“这有点难,可能需要您给出足够的报偿。比如说,如果我在您体内注入种子便能让您生下来所谓的科戎氏族的领袖,那您能给我卖身当奴隶,随意使唤吗?反正您都给天玛斯族群卖身过一次了。”
“除了每个词都能解读出几百种意思的隐晦呓语,我什么报偿都不想给你。”
“那您真是厉害极了,铸骨者大人。”萨塞尔说,“您近半发言是随口胡编的、危言耸听的命运预兆,近半发言是念历史文献,剩下的发言都是能解读出几百种意思的隐晦呓语。但是现在,我想直接走进您的意识去看您看见的东西,您能同意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吗?”
“这个要求不能称作小小的要求,萨塞尔,这是窥探记忆。”
“您不是说,做梦的人乐于倾诉吗?”
“倾诉是我们保持距离,我给你宣读我想说的,窥探记忆是消除距离,你直接浏览另一个人的灵魂,就像翻书。”
“看来您很理解我想要什么。”
“我的记忆比你的生命还要长,黑巫师,能追溯到提尔王朝末期。”她警告道。
“奥拉格的记忆已经把我追溯到第一帝国末期啦。”
“这里面还包括天玛斯的族群记忆,虽然做梦的人记忆不怎么全,也要宏伟到超乎你的想象。”
“莱伊斯特的记忆已经把我追溯到你们天玛斯被奴役了几千年了的时代啦。”
“嗯......你不怕自己疯掉吗?”
“已经疯啦。”
“你这样提着我也是因为你已经疯了吗?你应该试着用理性......”
“我这样提着你,”萨塞尔说,“是因为我的理性告诉我,我不应该去追寻几句意味不明的呓语。”
“那你能对待做梦的人好点吗?”
“我还以为我替你去万丈深渊挖几块石头帮你生火已经够好了。”
“我想以舒服的姿势躺在毯子里,被火烘着,暖暖我快要疏松的老骨头,而不是被你捏着一只手腕提出毯子,全身只裹着几块破布片跟兽皮,挨冷风吹。”
“您看着更像个不肯起床出门的死小孩在抱怨外面的冷风。”
“我?”
“你。”
“是的,大概像吧,”丝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不过既然你指责说我告诉你的是呓语,不值得为此付出,那你干嘛要听从扎武隆的指示到处奔波呢?”
“报偿。”
“报偿?”
“是,报偿。扎武隆付给我一个高阶巫师,她的名字叫玛琪露,这就是报偿。”
“太现实了,萨塞尔,”铸骨者指出,“你太现实了,史料里的英雄都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指示四处奔走。”
“你也知道那是虚无缥缈的指示了。”
“我还以为你相信命运的预兆呢。”她语气随意。
“我相信的不是命运的预兆,”萨塞尔冷笑一声说道,“我相信的是我亲眼见到的过去,和这种过去证明的未来。这世上别有用心的呓语和诗歌实在太多,大多都在讲一些刻意而为的故事,好去糊弄自诩英雄的人们为之献出生命。但是对我来说,这没有实际意义。我自己就编过这种虚无缥缈的诗歌。”
“我和你谈谈怎么把诗歌编的更像模像样,好糊弄你看中的人去赴汤蹈火,还相信自己是历史的主角。你觉得这个报偿怎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丝·伊贝尔仍然似醒非醒,半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她既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也懒得动弹——哪怕是屈张一下手指也没有,就这么用她琥珀色的、野猫似得眸子半盯着他,偶尔翻翻白眼。
停顿片刻。萨塞尔又说:“我们不如谈谈你准备怎么糊弄我吧。”
就算这人感到不满,也没有显露出来。她只说:“我还以为你是我要的英雄呢。”
“这话倒是很值得玩味,铸骨者阁下。那我想问问,在你心里,英雄的意思,是否就是你觉得‘容易糊弄’、‘容易应付’、‘容易听信虚无缥缈的呓语’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