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人偶
于是萨塞尔把她手腕捉住,提起匕首抵在学士指尖上,就这么刺了下去。
血渗了出来。
玛丽亚的嘴猛得张开,然后又竭力咬住、合拢,身体开始抽搐。椅子翻倒了,她在地毯上挣扎,姿势仿佛是一张被看不见的手拉满的弓。她发出低沉的嘶嚎声,这种声音并不像她平时空灵的音色,只能用......非人来形容。萨塞尔看了眼眉头直蹙的米特奥拉,把学士指尖的血滴拂掉。最终,玛丽亚像开始时一样突然平静下来,她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倚到墙边上,随后就失去了力量,瘫软地靠在那里。
也像刚才一样,她空洞的目光盯着天花板,含糊不清地唱着一支语言不明但腔调很悲哀的歌,像是他过去在梦境迷道行走时那种长满眼睛的脑袋吟唱的乐曲。
“你觉得这算什么?”萨塞尔问。
“她似乎渴望鲜血,但似乎也很抗拒,非同一般的抗拒。”米特奥拉说,“也许这是某种病症或诅咒,但是,我不太确定诅咒的方式和诅咒的源头......从刚才这状况看来,她似乎恢复了片刻理性,她的本能呼唤她去寻觅鲜血,但理性却把这种渴望压了下来。等你拂去了血之后,她的本能隐去了,她的理性似乎也就一起消失了。”
“也许是病症或诅咒......不过,也只是一种无端的揣测。”萨塞尔蹲在女猎人一旁,端详她空洞的神情,“特别她还是外域的人类,我们对她一无所知......”
“倘若她和诅咒和外域有关,那这事就能暂且放放,但倘若她这情况和第二次毁灭的预兆有关,”米特奥拉照旧平静地说,看着倚靠在墙壁角落阴影处的玛丽亚,“那她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观察点。”
“既然她这么渴望鲜血,那就给她喂,你觉得怎样?说不定能我们借此得到更可靠的结论。”
米特奥拉摇摇头,转过脸来看着他:“萨塞尔,你还记得我们下的巴斯蒂棋吗?”
“你提这个做什么?”
“规则已经变了,过去的一些想法将不再适用,你需要耐心观察新的形势。”
萨塞尔一头雾水,但也想不出该怎么接这句话。“这个结论是从哪儿来的?”于是他问道。
“想想吧,”米特奥拉说,“过去,从我们第一次交谈到凯里萨苏斯毁灭前的那段时日里,我去处理自己的事务时,都是你在暗处等待我。你试图揣测我会怎么想,怎么做,以及会往哪走。”
“是这样。”
“现在轮到我等你了。”
“你等我?”
“你有下赢过棋吗?”米特奥拉的思路转得太快,让他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怎么作出合适的回应。
“我当然赢过。”
“那和我下的时候呢?”
“这个......我和你下的时候从没赢过,不过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赢吧。”
“我不觉得有那么一天,你永远都不可能下赢我。”
“呃......为什么?”
“棋盘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本质,”米特奥拉平静地补充道,“我总是会在两难的道德困境上陷入犹豫,但棋盘没有两难的抉择,所以我在棋局上的考虑是万无一失的;至于你,萨塞尔,你表面上看起来太过计较得失,实际上却太过冒进,每当看到棋局形势有不妙的兆头,你就开始冒险,像是个乱丢石头的小孩。”
“但是......”
“我会照看她,保证她能继续活着,保证她不会疯得更彻底。”米特奥拉又结束了这个话题,“至于你的话,萨塞尔,你去把自己能找到的讯息都收集起来,整理成书面文件。在你给出大致可信的结论并交给我过目之前,我希望你不要随便做出尝试,免得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这就是你等我的意思吗?”
“大致上是,”米特奥拉把女猎人搀扶起来,把她扶到软垫上,“除此之外,我会派人把居住着外域人类的城堡封闭起来,留待观察,免得出什么大事。你和我之间的规则已经变了,其它的规则应该也都在改变,这些外域人类也是,灰精灵也是......我们必须要作出更多准备了,我希望你也能作出更多准备。”
“那既然你说到准备,”萨塞尔问,“不列颠的领土你曾经去过吗?”
“准确地说,我是在不列颠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完整记录了这个勒斯尔边境国家的习俗和文化。怎么,你要我的建言?哪怕我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
萨塞尔摇摇头。“我需要的不只是建言,米特奥拉。我要去那里做的事情很多,如果灰精灵的问题没得到顺利解决的话,也许还会更多。”
“而你觉得你欠缺准备。”米特奥拉应答道,“那个不列颠国王的孩子也不足够吗?”
“她性格中包含的偏见太多了,我需要的不是偏见。”
“也好,如果你几年后要去那地方的话,就找个地方召唤我吧,我会同意的。”
......
由于米特奥拉说要暂时封闭城堡,由她负责观察和考量,萨塞尔便也没有去往居住外域人类的地方。他从浮空城离开,来到梦境迷道称作亚楠城的场所。这地方其实是一座孤零零的岛屿,就像烛火阴燃在深更半夜的黑暗中一样。虽然岛屿上有着像模像样的镇子和荒野,也有通往岛屿外的道路,但道路却是突兀断裂的,仿佛这座岛屿是一个荒诞的戏剧布景,一场铺设齐全以供人冒险的剧幕。
他站在断裂的道路旁,看了一阵岛外的暴风雨和海浪,随后在岛上游荡起来。
整座岛子的边缘都是花岗岩的,岸边有陡峭的悬崖高悬在水面上,石头都是发黑的。树根无法牢固地扎进花岗岩上一层薄土里,树木却粗壮地莫名其妙。到处都是墓碑和生锈的栅栏,苔藓极其茂盛,好像是蜘蛛网一样,把许多人环抱粗的树木覆满,一片一片地挂在树干上。
似乎还是几年前,这附近遍地都是一团一团臃肿的蛇堆,到处蠕动,屠杀一遍之后,又会很快重生出来,萨塞尔认为它们是梦中的异象。然而此时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树木在睡眠,只有长着苔藓的悬崖上往下滴答着水珠,好像一滴滴眼泪。远方的雾很大,无数嶙峋怪石和崎岖山丘在雾中泛白,好像是幻影。米特奥拉说的对,规则的确变了。在这梦境迷道的孤岛,白夜像是胡德之路的黑昼,业已死去不知多少时代的外域幽灵无休无止的徘徊,——它们好像是复活之后又第二次死去,今后再也不会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