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我捅死你
“为何要在意这种事情呢?”
“我多少还需要和光明神殿有所来往。”她回答。
“为了我们敬爱的预知者吗?”萨塞尔似乎笑了笑,“我竟不知道你还这么在乎她。”
“这就令你惊讶了?”灰狗弯下腰,避开许多如荆棘丛交错的齿轮和飞轮,“我觉得在这世上像她一样的人并不多见。虽然指教太多,令我心烦,不过她是个有决断能力也能看清懂现实的好领袖,心地姑且也还算不错,——其中每一项都很重要。像我这样的家伙若不想彻底沦落进暴力和欲望的深渊,有个暂时托付意志的人非常重要。”
“我就不行吗?”
这老家伙每句话都在考验她的耐性。
“呵,恶魔老先生,我可不想把意志托付给一个常人无法揣度的神。况且在自我吹嘘之前,你能否先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至少你逃出来了。”他说的无比随意。
“这世界上最让人无法信任的家伙要是排个名次,你绝对首当其冲,萨塞尔大人。你就像提着木偶的绳线玩游戏的孩童一样提着我的肢体,把我拽到这里,然后又把我拽到那里,结果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若非我察觉到微妙的异常感,你还要不着痕迹地影响我的思想和判断多久?”
“我不过是让你提早迎接自己既定的命运。”
她也笑笑。“如果付出什么代价能让你这类存在消失在这世界上,我情愿把自己的灵魂都烧得一干二净。”
“何必如此?我还不至于从你心中收获这样的敌意。”
灰狗不想再多话,矮身钻进许久无人问津的舱室角落,容量约有几十多吨的气缸支在头顶,多少令人感到某种巨物恐惧。狭窄的走道之间尽是些巨石般矗立的铁块,偶然诞生的邪异之物别说制造灾祸,恐怕连齿轮运转都难以影响。
尘埃静止不动,四周除去她身上没有丝毫光亮,时间也仿佛受到遏制,停顿下来。萨塞尔唠叨个不停的祭祀品就在前方了,为了让怀念往昔的老爷爷闭上嘴不再跟她废话,她从一个长着人面的蝮蛇口中抢走这个灰蒙蒙的布口袋,顺手又把它钉死在墙上,把它煞白的人脸切了得稀巴烂。一排猫头鹰蹲伏在气缸顶部,一边磨着好似锯齿的尖牙,一边拿用血球一样的复眼端详她,好像是要等她离开,以便撕咬人面蛇的尸体。
这世界真是越来越美妙了。
“你不打开布包吗?”萨塞尔问。
“我不想打开。”灰狗回答,“走了这么远还没甩掉这帮人,我感到非常烦躁。我想闻点血的味道,否则我无法平息心情。”
“你不是还要和光明神殿打交道吗?”
“如果人都死光了,就没有人知道是我所做了。”
“尽管如此,这种借口也不能......算了,没关系,反正到了遍体鳞伤的时候,你自然会打开它。”
“我真想扯开你的嘴然后把我手里的剑插进去,一直捅到咽喉最深处。”
......
这个女人仿佛从虚空中显形一样,忽然笼罩在他们头顶。她有着湿漉漉的灰白色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和脖颈上,好似刚从水底里被人捞上来似得,血红色的眼瞳说明她是个外国人。
她很美,纤细而优雅,肌肤白得仿佛是能刺痛眼睛,还闪烁着光芒,有如梦幻。她和他们这群脏兮兮的小工人完全不同,但是她身上散发出隐约的血腥味,令梅金感到不安。更加令他不安的是,她赤裸的脚踝上有许多枚暗红色碎片,像是寄生在血肉里的虫子一样,非常怪异。她在腰带上绑着一柄佩剑,骑士大人们都会携带佩剑,但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骑士。
“可以告诉我你们的船长在哪儿吗?我有事想和他谈话。”她用出奇温柔的声音询问他们,还伸手抚摸一个小童工的脑袋。虽然梅金觉得这一幕仿佛是食肉动物努力装出善良的样子,但其它傻瓜都争先恐后给出回答,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他们梦里的爱情一样。真是一帮白痴。
“我来领路!”来这儿做工时间最短的威尔叫得最大声,“船长在和管事的工头商量报酬。我们马上就能拿到自己的钱了!”
很难说得清威尔说这些话时眼里闪动着什么,可能是希望,可能是热情,可能是显示自己做了这么久的船工终于能拿到报酬的骄傲。十来岁的小孩子们总是这样,工头把他们这批童工安置在同一个集体宿舍里,也许就是因为来来往往的童工里白痴实在太多。他们任劳任怨,最终拿到的报酬又总是最少,哪怕返航后不想继续在这里拿着微薄的报酬受苦,船长也总能招到新的便宜短工来给他运货。
但梅金不同,十多年前的大战那天,他正好出生在这又黑又闷的、到处都是灰尘的破货船上。他的女船工母亲难产死了,父亲把他扔船上换了几枚金币,然后就再无踪影。他跟这艘货船一同长大,也许还会跟这艘货船一起死去。他知道这世道究竟有多不堪,他反感这群来来往往的小短工,更反感他们聚在一起想象梦中美好的明日。
为什么要在乎神殿、信仰还有修士?为什么要相信他们的宣传,相信工作是神圣的义务?为什么连啃个咸肉干都得闭上眼睛祈祷?修士不会给他们铜板,修士只会拿着枪和剑到处找寻所谓的邪恶,顺带帮工头揍偷懒的工人。梅金从小到大至少挨过十多顿打,其中有一半都来自船长穿越危险航线时召来的修士,光明神殿应该跟他们的修士一起沉到水底。
他看着这帮傻到透顶的、虔诚的小童工簇拥着白发女人穿过夜晚的长廊。自己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打算看到事情不对就立刻逃跑,哪怕直接跳水也要逃跑。脏兮兮的过道两旁是脏兮兮的墙,宣传信仰的旧告示被风吹得哗哗直响,它们有的在谴责不信者究竟有多邪恶,犯下过何等丧心病狂的罪孽,有的在陈述当今世界有多黑暗恐怖,人们需要依靠光明才能维系生命。
“等到领到了报酬,”还是威尔在兴冲冲地说着,“我会请我在教会学校的同学们喝果汁,真正的果汁!”
那个像梦幻一样的女人微笑着对他点头。
但威尔自己根本没有喝过,而且他也没有在上教会学校。是的,威尔在撒谎,当然了,梅金觉得,活在这世上就应该对撒谎习以为常。
威尔每天都在跟他们讲家里的故事,讲他过去在教会学校的故事,描述的如梦似幻,充满希望,然而其中十句话有九句都在撒谎。至于真实的故事,都是威尔的同乡卡特私底下跟梅金说的,他们两个既现实又不虔诚的家伙是难得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