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苏西和戴安娜
“她很爱他们,我是说——”斯卡拉提斯道,“就像你们养-狗一样,训练它们变各种各样的戏法,以及喂它们各种各样的人。”如果我要给这堆黑泥喂活人,我保证先从你们这帮雇佣兵开始。
苏西使唤无形之子松开惊魂未定的福斯塔简卡,对方脸色发白,表情由于恐惧而变得僵硬,还不断喘着粗气。他看着好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鱼,嘴巴就像窒息似得开开合合,却说不出话,苍白的皮肤衬得乌木高背椅越发漆黑了。
“你得为我们雇主干活,福斯塔简卡,”斯卡拉提斯道,“在你的主管职位上,让蒙特利马彻底改换主人。”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他脸色发青。
斯卡拉提斯耸耸肩。“你觉得怎么就怎么样吧。”他边说边端起酒杯,满上青白色的阿皮酒,“我们到底想要什么和你无关,你只管做你被吩咐的事情。”
......
结束了极不愉快的对口供,苏西却发现自己意外地有了数小时空闲,不需要继续长跑,不需要跳到赛里维斯的运河里游泳,不需要折腾平衡木跟仰卧起坐,更不需要练习剑术直到双臂失去知觉。然而她却兴致缺缺,——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没法进行沟通梦境迷道的尝试,只能调点无趣的普通混合毒药拿来喂蛇。
苏西出了门,在赛里维斯靠近高层的街道、商铺和卖草药的杂货店乱逛,阴郁地想着萨塞尔那个不靠谱的老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建起黑巫术试验场。
虽然苏西想诅咒萨塞尔,但在赛里维斯,如果她想要继续摆弄禁忌的黑巫术实验,那她也只能寄望于萨塞尔倒腾出的成果。她翻来覆去地思索,如果继续深入瑟比斯的记忆她还能得到什么。倘若我能把萨塞尔变成白痴,剁碎喂狗,然后让这帮雇佣兵给我当奴隶和仆人,那我人生的理想就可以实现第一部分了。
苏西通常不会去后悔,也不会去为当初的经历耿耿于怀。已经过去的事情,说到底,那就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完全不值得介怀。她通常只会展望未来,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这么现实。无所事事地度过下半生是绝对不可忍受的,哪怕整天被雇佣兵折磨,哪怕被大概真是她父亲的人当作苦力使唤,哪怕要练习这该受诅咒的剑术,苏西也照样是怀有理想的黑巫师。怀有理想的意思就是:她从来不会沉浸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里,而是每天都为自己成为伟大杰出的黑巫师作出准备。
相比之下,每个部位都被抚弄过的身体,复杂或是不复杂的情感,灵魂的知觉,每晚都在折磨她的奥拉格的噩梦,都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事罢了。
她从那个跟她在街上乱逛的佣兵手里接过石壳花的根,塞蕾西娅有些好奇地端详着她的动作。苏西用手指感觉它始终发凉的温度,接着闻了闻它尘土与干柴皆有的气味,然后用平稳的手把石壳花灰白色的根放到眼前。她在用灵魂感知它俗世中人无法发觉的细节,或者说,它的实在。
所有的事物都具有万物的本质和实在,他们这种巫师一般将其称为“forms”,既“型相“。万物的本质和实在身处虚空外域,并向现实世界投下阴影,俗世的人们则将其称为“物质”,而这种阴影,就是巫师们玩弄的技艺。
越清楚地意识到这种阴影,巫师的天赋和能力也就越高明。
那种感觉其实很难形容,对当初的苏西来说,与其称为惊喜,倒不如称为极度的痛苦——似乎天赋越好,痛苦在那个时刻就会越发激烈。用每个巫师都知道的话来讲,认知到自己是个巫师的时候,所承受的知觉就会突然变得致密,——致密得难以置信,足以让初次拥有这种知觉的巫师获得不尽相同的痛苦。那就像整个世界的空隙都被吸干了,紧紧裹在大地的骨骼当中。尘埃在她手掌上徐缓蠕动,每一粒都见证得如此清晰;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流动的黏稠液体,挤压着她的呼吸;阴影不再是阴影,而是有序的结构网格,呈现出难以置信地规律投射进低洼的谷地。
一切都变得明晰了,一切也都变得更加繁复了,充斥着俗世中人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感受到这种致密的同时,对自我、内部、特别是灵魂的感知也会扩大,她甚至可以通过坍缩的视角来看待存在,——或者说,位于物质之上的实在和型相,仿佛看穿了事物的核心。
但这种视角是灵魂的视角,也只有灵魂才能感知到这一切。通过玩弄“型相”投下的阴影,他们才得以在意识中开启迷道之门,洞悉世界的间隙。
这就是为什么巫师更在意灵魂,在意知识,也是为什么巫师认为自己从根本上就比俗世中人高等。
相比于俗世的情感,相比于型相投下的阴影,巫术才是一切的真实,才会让她的内心感到彻底的激荡。这就是为什么苏西能对萨塞尔的对待坦然处之。巫术才是激荡本身,才是她灵魂深处的黑暗,她心中情感皆因此而起。它是她的因。
“苏西?”这嗓音让苏西略感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手指攥住蜷曲根茎的触感很值得品味,就像是有毛绒绒的细针在扎皮肤。她稍稍抬起半弓的脊背,朝佣兵张望的方向偏过头。一个浅绿色长发的少女在街道另一侧瞪大眼睛盯着她,手里拿里一支几乎没什么区别的石壳花根。那是震惊中的戴安娜·卡文迪什。“你怎么会在这里?”戴安娜几乎是喊出来的。
“买草药。”苏西用近乎自言自语的死气沉沉的声音回答道。久别重逢的激烈情感?抱歉,她欠缺这种情绪,一直都欠缺。
“我没问你为什么要买草药!”戴安娜用差不多是小跑的步伐跨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差揪着她的衣领大喊大叫了,“问题是你为什么在这里?是法兰萨斯怎么了吗?你的学业都还没完成!”
“是吗?”苏西继续挑选草药,塞蕾西娅在一侧饶有兴趣地审视她们俩,就像是在看小女孩打闹一样,“你的学业不是也还没完成吗,戴安娜,你又干嘛来赛里维斯?”
戴安娜深吸一口气,好像被她给噎住了:“你知道,我是为家族和国家而来。”
苏西瞥了她一眼,继续摆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把石壳花丢给红头发的雇佣兵:“那你的陛下呢?”你那位估计要被萨塞尔坑害的陛下。
当然了,苏西相信,黑剑的佣兵囚禁并拷问了莫洛霍夫,导致他再也没法回应不列颠国王的邀请,这不是萨塞尔故意针对不列颠的国王;斯卡拉提斯命令福斯塔简卡动手,要求他弄回所有技术人才——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让黑剑提供支持,也不是萨塞尔故意针对不列颠的国王;甚至萨塞尔计划要对付重生之塔,不止是报复,也是惯例性的劫掠,还是不是故意针对不列颠的国王。
但是,谁让那位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要时机不恰地撞过来呢?萨塞尔会考虑误伤无辜者吗?当然不会,看看那个跟他们进下水道的蒙特利马管事阿杜瓦就知道了。大概这种矛盾在那位裁判官“贞德”回来之后,还会愈演愈烈吧。
哦,可怜的戴安娜,被立场相反的爱情和义务折磨就是这么悲惨。
“我的陛下有要事考虑。”戴安娜滴水不漏地说。她这么快就恢复冷静了,不过苏西并不觉得奇怪。